失彼
怒气强行压下几寸。突如其来的震怒的确会使人昏聩——大哥常用来劝诫他的话。司马师说这话时的神色比从前任何的瞬间都更为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令他大为光火的并非端正地坐于几步之外的对手那胸有成竹的挑衅架势,而是,这个对手易如反掌就能激起他心底暗压的愤怒。
可究其实质,姜维也不过是随口一言。这大抵才是可恨之处!
“……请试取之!”司马昭咬着牙,一只手已在袍底暗暗攥拳。
“君不甘示弱的模样,委实精彩。”姜维瞥他一眼,缓缓地说。
司马昭站在原处,感到自己的指尖因为盛怒而微微颤动。别人挑衅目的单纯,姜维的挑衅却建立在对人内心情绪的极强掌控之上——他能挑起别人的情绪,别人却无法在三言两语间还击。泥沙俱下的乱世,能够极为清醒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已属不易,能将他人的情绪握在自己手里……这一刻司马昭隐约觉得面前的男人确实有资格做对手。
不过,对手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软肋。
“听公侯的意思,话不投机了。”司马昭冷哼一声,“公再清楚不过:汉中郡闹了多日的瘟,局势本已如麻,若我朝现在遣一支军队将三郡围困,公侯以为,那身在南郑的当朝尚书令蒋琬,可有招式应对?”
姜维心中掠过不安。司马昭满意地看到他的神情终于不像一刻钟前那般无懈可击。
“何意?”姜维眯眼问。
司马昭故作沉默。
姜维突然起身,与他对峙而立:“何意?”
他又问一次,抬高了声调。明耳人都听得明白,他是真的带了怒意在话里的。
“意思就是……”司马昭眼底两片幽深,“在公侯踏入这方营帐的此刻,郭刺史已经调兵遣将,困住了上庸、城固、房陵。还有一支偏军深入陇南,围了南郑。”
姜维心头一震。暗帷后的女子亦慌了神思——她的心底在同一时刻与他一起骤然绞紧!她的小腹剧烈地痛起来。因为姜凝还在城里!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不可以再失去另一个!玉绮拼力按住姝妍的手腕,自己也是满目泪色,姑娘紧咬嘴唇,似乎在用生命压下心底的恐惧!
“此言当真……?!”姜维团蹙眉心,要从眼前烛光摇曳映衬着的男人脸上看透他。
“公与我乃敌手,可这一局,是上天要我取胜。”司马昭轻飘地回答,摆出了他寻常的傲慢,“你朝要人身故,无暇顾及外务,迫于形势求和。公侯当然明白其中利益。然而,‘相安’并不是一句永远的承诺,这不代表我朝不会在恰当的时机动手。”
姜维猛地反应过来。
这几日的风平浪静实在奇诡。聂桢得到的线报也不过是雍州的魏人照旧演兵,吴壹遣了很多人马散驻在各县,以备不时。
吴壹……吴壹!
蒋琬带着换防的旨意抵达,吴壹选择了关门,但不急着与他算账。蒋琬拍马赶到,第一件事便是连夜派出换防的官员,吴壹对此只字不提,只由着他去做。而魏人偏在此时大军压境,汉中全郡又只听吴壹调遣。
他们所有人都后知后觉!
他还以为吴壹只是想借扣住蒋琬这件事来与成都那班护政的臣子谈条件。他一直这么考虑,注意力便也只集中在蒋琬的人身安全上。贵为一国主政者,只要蒋琬无事,成都便不可能出乱子——尤其是皇帝。但没想到的是,吴壹要借的力气远不止蒋琬本人,甚至是外敌。
“吴壹给你们开出了什么条件?”姜维保持冷静。
“公不愧年少封侯,头脑的确聪敏过人。”司马昭假意奉承一句,目光却与他同等冷静,“吴大人只是向郭刺史表示,事成之后,共治陇右。”
“为何今夜邀我?”姜维的眉心颤动了一下,怀底已上杀意。
“公侯就从未想过废立之事?”司马昭双臂扶案,略略往前,支住上半身,作好奇状,“必须承认,吴壹才是蜀人中看得最明白的一个——你们那位陛下比他先人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他担不起这一国的重。”
姜维的手指下意识地按住腰间剑。他抬眼看向司马昭,而后者分明地感到那双眼里逐渐聚起两团泛着危险的光。
司马昭察觉他的变化,自己的目光也在同一刻移向摆放在案头那柄离指尖尚且不到两寸的青玉剑。但他没有展现出任何可能会有的动作。两个常年行走军中的男人同时将对方看做砧板上的肉——谁先操起刀来,谁就动手。
一刻的僵滞。
仍是司马昭这个作主的率先恢复了跪坐的姿态:“不能相安,那就只有相攻相伐。公侯与我,都十分明白这点。”
姜维伏在剑柄上的手指却并未放松哪怕半分的警惕。
“西蜀半国军政,如今皆在蒋琬之手。而最蠢的决策,就是贵为一国尚书令,还要只身来到这里,钻进吴壹设好的套子中。既然手握权力,蒋琬或者吴壹,与成都的那位皇帝便没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