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是日晚,松州府知府安排了洗尘宴。宴上,他拿出独家的私藏——一瓮盐渍的儿菜。此处的厨头将盐洗去,配上牛肉,锅气十足地炒出一道水灵灵的儿菜炒肉。
知府分出一碗,递与傅玉璋,“此地高寒,菜蔬不易得,”他恭谦道,“叫殿下委屈了。”
傅玉璋的脑中浮现出此人的过从,阿扎林逋,羌人,同进士出身——因为这,即便十余年功考俱佳,阿扎林逋也只能到信鸟难越,寻常人绝不愿来的松州府做知府。
瞧他懂得拿井盐渍儿菜,以便保鲜。傅玉璋心道,这一定是个实干、有谋略的地方官。
然而,傅玉璋却未用那一道儿菜炒肉。
这日是正宴,时临安并未坐于傅玉璋身侧。傅玉璋叫市光附耳,低声吩咐一句。市光便捧着那只青花小碗,一兜圈,俏没声地放到时临安跟前儿。
时临安一愣,抬头去看傅玉璋——她是真的闹不明白,这位爷在发什么疯?
市光的一番作为,瞧着是俏没声儿。然而,这宴上坐的,没一个是傻子,他们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不曾看到这一幕,内里却不知做何想法。
不过,时临安也觉得奇怪,为何在锦江府那一日,她接过傅玉璋递来的兔肉,接得心安理得。今日,她却周身不自在。
莫不是,高反叫人变态?自然,此处的“变态”是一生物术语,并非撒泼骂人。
时临安只怕推来阻去,叫人看了更多笑话。于是,只好一拱手,自个儿戳破了窗纸,“多谢殿下,前日与殿下抱怨,臣的口中长了疮,恐是久未吃菜蔬所致,”明里向傅玉璋致谢,暗里却向众人解释,傅玉璋为何有此举,“多谢殿下惦念,赏了臣这一碗儿菜。也多谢知府大人割爱。”
时临安心道,我尽力了,至于大伙儿能信几分,端看傅玉璋关怀下属的人设是否取信于人。
阿扎林逋朝石磊甩去一个眼风,显然,他头一个不信。
宴罢,点杠来寻时临安。问时临安可知一种野菜,叫歪头菜。他今日听人提起,想要去城外寻上一把——殿下上火得紧,牙都肿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时临安便想起过节来。
“点杠,别人不知晓歪头菜便罢了,”她阴阳怪气道,“你也不知晓,这戏装得有些过了。”
点杠觉得莫名,“中庶子何意,为何我应当知晓,歪头菜长的甚模样?”
时临安有一些生气,“你不要敢做事,却不敢当。”她道。
这回,点杠也急了,“中庶子不要遮遮掩掩,咱们把话说分明。”
于是,两头一对,那夜的点杠被月琅达喊走,去捕一只烈隼,并不在驿所。
时临安愣住,这不成了无头悬案?不然,莫不是傅玉璋开了天眼,瞧见了楼下的伙房?
她甩了甩脑袋,打算将这糟心事甩到脑后。
“你说甚?殿下上火?可叫太医瞧了?”她另起话头,问道。
将误会说开后,点杠也平下气,“瞧了,叫殿下喝莲心水,”他面有不忍道,“我瞧殿下每日喝得辛苦,也不见有何成效,便想为他寻些鲜菜,缓一缓脾胃。”
听罢,时临安一想,即便傅玉璋这几日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但叫他病了,那也是万万不能的——吐蕃王正在赶来的路上,若是瞧见了病恹恹的大外甥,一时怒了,将他们都砍了,可怎么办?
“明日我随你去城外,”她道,“我虽认不出,但可带一人,他定认得出。”
时临安说的“可带一人”,是指那位采来歪头菜,孝敬石磊的亲卫,然而,这话一传二传,最后是石磊亲自来了。
“中庶子,松州府的城外不太平,我领你们去。”他道。
时临安自然推阻,“石大人,微末小事,不敢叨扰。我们借你的亲卫半日,便足够了。”
石磊却飞身上马,道一声:“走吧。”
于是,时临安也只好翻上马背,跟上几人,呼呼喝喝出了城。
不多时,正院之中的傅玉璋接到金陵来信。江正道不愧是秦淮河中,花魁娘子的闺中密友,如此辛密的事也叫他探出一角来。
傅玉璋喊过市光,“叫霁春前来。”
谁料,市光的面上露出为难。“中庶子…”他犹豫道,“出城了。”
昨日,阿扎林逋刚叮嘱,城外偶有狼群,不算太平,叫他们万不可孤身出城。时临安怎的不听,贸然出城去了?
“出城?”傅玉璋问道,“所为何事?”
“说是去采…歪头草,”市光答道,“布政史大人陪着去的,应当周全。”
于是,高原的日光依旧充裕,天色也如往常湛蓝,市光却莫名打了一个颤,他觉得哪里刮来一阵冷风,嗖嗖的,叫他不禁缩起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