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一直到横渡洛水之时,这种失落的情绪攀至顶峰。她坐于船头,拉着江正道吐槽,“洛阳府的知府当真可恶,竟送人残卷,吊得人不上不下,难受至极。”
一路上,江正道与护送且末公主的使臣商讨互市细节,他们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在一片祥和的和亲队伍中,成为异类中的异类。
这日,他方与柔然使臣大战三百回合,愤懑难平中,来寻时临安散心。听闻时临安的烦恼后,他提议道:“这不简单?既是洛水的传奇,寻个洛阳左近的人问问,或许便能知晓。”
时临安眼中一亮,直觉是个好主意。
然而,请来几位洛阳籍的小吏与兵将后,诸人皆道不知,并未听过这一传奇。
时临安一时很是失望。
这时,一道倩影款款而来。“本宫听闻,时侍郎寻遍洛阳籍的下人,欲知洛水传奇的后续?”是一身异族打扮的且末公主,“本宫恰巧听过,不如为时侍郎解惑?”
时临安的心中划过异样,她抬起头,不着痕迹地打量且末公主高鼻深目的面容,她的面上却是恭敬,躬身拜道:“多谢公主。”
且末公主缓缓道来。
这回,洛水涨得更高,水流的速度也更湍急。正当部将以为,将军定会率领他们,再次与洪水搏斗。将军却犹豫、沉默更久。最后,他吩咐下属,将孤女投入洛水祭河神。行完仪轨,将军率部渡河。起先,河水缓缓退去,将军心中散去几分对于孤女的愧疚。可当船至江心,洛水河面暴涨,几道水龙如愤怒的银鞭,将水中渡船撕得粉碎。将军没入冰冷的河水中,再不知所踪。
这一结局叫人唏嘘,且末公主讲完,船头诸人许久不语。
“时侍郎可知,再次渡洛水时,将军为何选择祭孤女?”且末公主突然问道。
“为何?”
且末公主一笑,上挑的眼尾俱是冷意,“因长安召他回朝受赏,他再不如奔赴战场时那般无畏、孤勇。”
时临安颔首,“不错,”她道,“一无所有时最是勇敢,一旦得到,再不能一往无前。”
“哦?”且末公主看向时临安,她倚在船栏,意态风流,“时侍郎有此感悟,莫非有雷同的遭遇?”
时临安对上她意味盎然的视线,明白她说的怕是——时临安曾得到傅玉璋的钟情,今时今日,她可还放得下?
时临安立起,也是一笑,“公主说笑,”她道,“你我都是俗人,概莫能外。”
且末公主仰头一笑,“好一个你我都是俗人,”她的视线如一条冰冷而绚丽的毒蛇,吐着信子攀至时临安颈间,叫她浑身不适,“与时侍郎谈心当真有意思,至金陵之前,你可随时来寻本宫。”
且末公主袅袅远去,衣袖的飘带扬在空中,留下馥郁的香气。
时临安看着那道背影,无声地思虑良久。
“中邦,”她突然转头问道,“与柔然使臣商议互市时,可有发觉异常?”
江正道虽然疑惑,可他与时临安同僚已久,信任她的才干与直觉,他谨慎回想,问道:“霁春说的异常,指哪一方面?”
时临安看向洛水宽阔的水面,她的眼中似乎出现咆哮、纠缠的水龙,她阖上眼,手指轻点舱外的围栏,“包括使臣的态度、商议的内容、敲定的结果…不一而足,你俱想想。”
江正道一面回想,一面排除无关因素,“使臣出自柔然,这毋庸置疑,他们的口音、习性皆无异常;洽谈的过程虽然艰难,可互市事涉两国的直接利益,理当锱铢必较;至于结果…”他突然一停,在脑中飞速总结一路议定的细则,“不对,霁春,虽吵得厉害,可咱们提出的要求,柔然最后都应下。”
时临安睁开眼,“可有你觉得,晋朝开价过高,只等着柔然砍半执行的条款?”她追问道。
“有,”江正道肯定道,“不下三处。”
时临安转头看向不远处,客船正在接近洛水南岸的渡口。她心道,她终究不是那位将军,即便不祭孤女,不斗水龙,她也能安然渡河。
怀揣这一心思,时临安偶去且末公主的房中,二人煮茶落棋,说几句书中的奇异见闻,却从未说起金陵旧事。
随着仪仗接近金陵,时临安的眼神、心绪愈发淡然。这一淡然很是持久,一直持续到她将且末公主送入鸿胪寺的驿馆,又回到阔别日久的时府,却从越叔的口中得知,傅玉璋派人从临安府接来阿蛮,阿蛮眼下正养在宫中时,她终于没忍住,破了功。
时临安只觉腹内怒火熊燃,那火甚是浩大,直叫她未及梳洗,便被上头的情绪指使着,坐车出时府,驶过朱雀大街,又拐入正元门前的直道。
正元门外立一红衣中监,“听闻你今日入金陵,陛下早叫我在此候着。”是市光,他一见时临安,眼中竟激动地闪出泪光——时临安终于归来,他因馊主意被剥去的太监紫袍,陛下总能还给他了吧?
“市光,”时临安却没心思去理解他乍喜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