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府的白日愈发闷热,中军大帐却放下所有门帘,将里头闷成一个蒸笼。
原来,里头正在商议夏日的布防,最是机密。因而,即便诸人狂饮绿豆水,避免自个中暑晕过去,却未有一人提及,是否掀起帘帐换风,散一散热气。
主将贝景平又灌下一盏绿豆水,随手抹去一头油汗,“见鬼的天,才六月,怎的这般热。”他骂道,“布防的事,你们可有要说的?若没了,过几日出城去,将该巡的巡了,碰到不长眼的,叫他们长个记性。”
每到季节更替,平凉府便要换防。换防后,军中大将各领一处,率军巡过一段边境。既检阅战力,亦扬我军威,不叫宵小有胆子侵扰。
夏日,塞外草原水草丰美,柔然需趁此时机休养生息,向来不是西北一线的战事紧要之时。
因而,不论是布防,还是巡阅,各将心中都很是放松,全无隆冬之时的肃杀与紧绷。
其中,最为放松的是小将贝天远,他是贝景平的幼子,近日才升到阵前。
“几年前,秦叔带我巡过燕然河一线,只道那处是时太傅立马勒石,受柔然降书之所。”贝天远回忆道,燕然河是苦水河的一道支流,水深,河曲多,“我当真想早生二十年,一睹东晦大人风姿。便是只在他麾下做一伙头小兵,也是甘愿的。”
闻言,贝天远话中的秦叔踢了他一脚,“你在你老子帐中,心中念着时太傅,与那在左姑娘的床上念着右姑娘的浪子何异?”
议完布防,大伙都闲下心插科打诨,贝天远年纪轻,又是受宠的幼子,向来有甚说甚,与他谈天倒是好玩得紧。
“秦将军,那咱们将军究竟是左姑娘,还是右姑娘?”秦将军是秦金双,贝将军是贝天远,而只有不加任何名姓的“将军”,才指军中的主将贝景平。
众将一听,均哄堂大笑。贝景平驭下亲和,众将对他的指挥绝无二话,闲暇时相处却是随意。
贝景平听了,也是笑骂,“奶丨奶的,消遣你老子。”
贝天远反应过来,自个话里的不严谨。也是,老爹亦是一方大将,他却只顾追忆时熹,着实不给他爹面子。
“将军便是将军,哪有甚左姑娘和右姑娘。”他正色道,随后,转过身冲贝景平抱拳,“将军,末将可否随将军一道,巡阅燕然河一线?”
依照方才的安排,贝天远作为小将,当随秦金双一道,去往穆勒山。
贝天远多年未再去燕然河,正想趁此重游,思忆故人旧事。
谁料,一贯宽容的贝景平板下面容,“谁叫你挑三拣四的?为兵将者,当令行禁止,主将说甚,便是甚,”他的铁掌一拍书案,惹得案上的茶盏蹦起一寸,“你一个小将,叫你旁列布防议事已是破例,你就该不言不语,用心地学,恁的多嘴。”
贝景平越骂越气,围坐诸将听着不对,忙出言打岔。
一人劝贝景平,“天远还小,自然有甚说甚。将军不也曾说,天远与你年青时最为相似,有意气,有主张。”
另一人劝贝天远,“天远,作甚非要去燕然河?你便随你秦叔去穆勒山,穆勒山上亦有时公作战的遗迹。”
总之,一面劝着,一面哄着,众人终于将同样是暴脾气的父子俩劝开。
贝天远忍下不平,抱拳说声“末将领命”,随后便走出中军大帐,一连几日都不理他爹。
五日后,各路换防已毕,诸将领兵巡阅。
穆勒山在平凉府以北,秦金双喝马向北,一路过魔鬼城,翻越高山草甸,终于到了穆勒山脚。
穆勒山山势险峻,山顶常年积雪,飘绕云雾。
他想起因未能去成燕然河,闷闷不乐的贝天远,便一指亲卫,“去唤贝将军。”他想指给他看,何处是时熹列阵,利用穆勒山瞬息变换的天气,以一万将士胜柔然三万铁骑之所。
然而,亲卫去了许久,却未请回贝天远。
跟随亲卫一道来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秦金双瞧他一眼,这人也是小将的装扮。
那人见了秦金双,忙单膝行礼,“秦将军,两日前,贝小将来寻某,要与某相换…”私自换防,这是军中大忌,可那是贝天远,是贝景平的幼子,他…他不敢不换,“请秦将军责罚。”
秦金双看他一眼,他亦知晓这人的难处,于是,也未多说甚。
“回营后,自领五十军棍。”秦金双道。
那人松一口气,抱拳应道:“是。”
另一边的贝天远正行走祁连山下,燕然河畔。他环顾这一葫芦形的峡谷,不断回忆书中对于时熹在此处受降的描述。他只觉胸中激荡,好似亲眼见了旌旗猎猎,雄浑浩荡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