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话说宝玉这一病竟拖了七八日方好,眼看着到了年根,学里也快放年假了。王夫人想他身子弱,便允他不用去上学,在家里多将养些时日。贾政外放回来可巧碰上他病着,怕贾母责怪,也不敢再多问他学业。加上朝廷要打仗,分派户部筹银子,筹军粮,把贾政忙的抽不开身来,便吩咐宝玉随同王夫人、贾琏等到各处送节礼问安。宝玉不敢偷懒,这几日竟也忙的分不开身来,只是傍晚时分必回到贾母处陪同贾母用晚饭。旁人都道宝玉孝顺懂礼,只是不知其中的缘由。原来,因到了年下,各处都忙得人仰马翻,便把园子中的人调出来使唤,连小厨房也一并停了,姑娘们便还随着贾母一处吃饭。虽人多口杂,说不得体己,到底见了面,也暂解了相思之苦。
这日饭毕,众人围着贾母略坐了坐,宝玉又将这几日外出见了谁,又有哪些个新鲜事只捡那高兴的说与贾母听。贾母听得高兴,又叫鸳鸯拿了件崭新的斗篷给他,嘱咐他说:“你爱惜些吧,留着过年见客穿。这野鸭子毛做的,是最后一件了,若弄坏了可再也没有了!”宝玉忙站起来谢领了,交予袭人。可巧凤姐进来,看见了笑道:“趁我今日没来,老祖宗竟又拿体己偏疼宝玉,难道就宝兄弟是您嫡亲的孙子?我们都是捡来的?今儿个我可不依,老祖宗你不赏我些什么,我可就不走了!”众人都笑道:“二奶奶来的真真巧,一阵风似的,这边还没藏好呢,偏她就来了!”贾母也笑道:“了不得!原说你今日不到这边来,我就想趁你不在把我的家私分一分,谁知你竟是个耳报神,我这边还没分完你就来了!鸳鸯啊,赶紧把我那柜子锁上,把给宝玉的斗篷再要回来,不过是给她们几个看看,哪里就偏疼谁了?”鸳鸯高声应了,逗得众人都笑了。众姐妹也知凤姐这时来必是有事要回,再者天也晚了,便都站起来请辞。贾母点头应允,又命宝玉也一起去吧。
宝玉随同众姐妹出来,丫头们已点了灯来。宝玉见天色已晚,寒气袭人,便嘱咐麝月也点了灯要送妹妹们回园子。探春听了忙劝阻道:“二哥哥身子刚好,也受不得这个寒气,还是不必了,你也忙了一天,且回屋歇着去吧!我们姐妹说会儿话便到了!”惜春性子冷,也不言语,黛玉只低头与紫鹃说话,也不搭腔。袭人在旁听了,忙道:“三姑娘说的是,二爷刚好,仔细催了冷风,姑娘们明日还来……”宝玉不耐道:“就几步的路程,并不进园子,不过生个小病,就变成纸糊的不成?”袭人听了也不好再劝,只得令秋纹拿来大氅,又让麝月点了灯相送。
探春与惜春走在前面,宝玉便跟在黛玉身侧,一别数月,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憋了半天方道:“妹妹近日身上可好?”一语未了,竟险些掉下泪来。黛玉道:“多谢你惦记!今冬不大出门,咳嗽倒是比往年好些!”宝玉听了又说:“也别只在屋里闷着,碰上天气好的时候也该找三妹妹、四妹妹散散心才是!”黛玉道:“我自是省得。我问你,我听人说云丫头的夫婿要上西南打仗去,可是真的?”宝玉点头道:“这事还瞒着老祖宗。”
黛玉听了不仅叹气道:“天可怜见,保他平安归来!”探春在前面听到了也忙止了步问道:“二哥哥,这云南战事胜算几何?我前儿怎么听说连大老爷也卷了进来?”宝玉道:“何止大老爷,只怕连舅老爷也难逃干系!”探春急道:“老爷怎么说?”宝玉道:“我几日都未见着老爷了。只是听琏二哥说舅老爷被申饬,大老爷正忙着找北静王从中斡旋,太太愁得什么似的,又怕被老太太看出来不敢声张!”探春还想要细问,抬头见已到大观园门口,遂叹道:“二哥哥也该常到北静王爷那里坐坐,探些消息来,也好早做打算!”宝玉劝道:“你且放宽心,宫里还有大姐姐,皇上总会顾念些!”探春无语,与惜春、黛玉辞了宝玉,各自回去不提。
转眼过了初五,今年因为打仗,连皇上都提倡节俭,故各王公大臣也不敢奢华,大家差不多都闭门谢客,自己家里过年,倒比往年清静些。谁知初八这日夜间,王夫人总也睡不踏实,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得安眠,直到二更时分,方才朦胧入梦。起先是花团锦簇的园子,众人围着自己说笑,忽地贾珠形容枯瘦,面色苍白的问自己:“母亲,您忘了孩儿了吗?当日你害死了我的彩珠还有她肚里的孩子,才使我一病不起,英年早逝……”王夫人万分气苦,哽咽道:“孩子,我都是为了你好,谁知你竟不能体会为娘的心!”这里正纠缠不清之时,忽地贾珠又变成了元春,元春披头散发,好不凄苦:“娘亲害女儿好苦,如今女儿也要去了,还望娘亲珍重……”一时急得王夫人忙要拉住细问,却不想跌了一跤,自此醒来,已是一身冷汗。玉钏听得动静忙起身斟茶,谁知贾政也着人来唤王夫人,让其速到大厅接旨。看窗外天色尚早,王夫人心内不安,匆忙更衣梳头赶往大厅。
到时,只见贾政、贾琏均已候着了,三人忙跪下接旨。原来昨晚贤德妃不幸小产引发血崩,太医们束手无策,于今日凌晨归天。圣上念其侍君多年,贤良淑德,特允其父母可入宫守灵,随行送葬。圣旨没有念完,王夫人已晕倒在地,贾政贾琏二人流着泪谢恩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