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宝玉在回廊里听到黛玉的脚步越发近了，心忍不住砰砰跳起来。待黛玉终于出现在眼前时，不由得鼻头酸涩，哽咽着竟说不出话来。黛玉见竹林里有人也是一惊，宁神一看竟是宝玉，心下了然，不由得叹了口气，颤声道：“是你！你又来做什么？”

宝玉拿袖子擦了擦泪，近前道：“我听说鸳鸯姐姐走了，心里委实放心不下妹妹！”

黛玉见他穿着半新的月白色布衣长衫，面上又轻减了许多，心里难过却忍泪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已经误了雪雁和紫鹃，难不成为了我再误了鸳鸯姐姐？我岂不越发罪孽深重了！”

宝玉见黛玉一身簇新的藕荷色纱织绣花襦裙，虽珠圆玉翠，也掩不住容颜消瘦，忍不住心酸道：“我懂妹妹的心。鸳鸯姐姐高义，只是苦了妹妹……身边没有可意的人……只求妹妹凡事能宽慰些，让我在外面也稍可心安。”

黛玉轻叹了口气，点头道：“你放心！我在这里很好……王爷他待我也很好……你只需保重你自己便好！”

宝玉心中苦涩，嘴上却道：“王爷他文武双全，品貌俱佳，与妹妹也算良配。妹妹在这里虽名份上受了些委屈，到底比别处更让我放心些。妹妹如今身上可好些？晚上咳几次？醒几次？能睡几个更次？怎么越发比先瘦了些？”

黛玉闻言更加心酸，却道：“咳嗽比先好了许多。王爷请了宫里的张太医时常来问诊，晚上有时也能一觉睡到天明。不过是因天气炎热，这一向没有什么胃口。才比从前瘦了些。我一向如此，你也是知道的！家里人可都还好？”

宝玉道：“一切都好，你不必挂心！”

黛玉道：“如此便好。别人倒罢了，只是你，也该自己珍重些！天气这样热，你又跑来做什么！如今不比从前，也该常听着人劝些，不能行动再像从前那样乖张任性才好！”

宝玉听了只是点头，却说不出话来。

黛玉叹了口气又道：“王爷他虽有雅量，到底你我这样相见于礼不合！若被人知道，再生是非，又该让他为难。以后若没有必要，还是不要再见了！”

宝玉闻言拭泪道：“我听妹妹的便是！”

黛玉点头含泪苦笑道：“到底还肯听人劝……既如此，我也不便久留。你自珍重便是！”

宝玉忙拱手颤声道：“妹妹也珍重！”

黛玉转身却忍不住泪如雨下。出了竹林抬头却见水溶仍站在石榴树下往这边看，原来水溶不放心，怕被别人撞见，又折返回来为他二人守着。猛见黛玉满面泪痕，心中不由酸涩，又不知该说什么，只暗暗叹了口气。黛玉也不理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又过了半晌，宝玉方从竹林走出，水溶见他神色黯然，全不似来时神采。他二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话，出了园子，宝玉便向水溶告辞。水溶也不挽留，让人送出了府，自己又回到了外书房。却再无心看书，只觉得心烦气躁，便起身来到戏园子。

谁知此时，戏也散了，大部分人都已走了。只裘良、冯紫英仍在此处纳凉，水澈相陪。原来水澈之妻乃冯紫英之胞妹，裘良之妻乃冯紫英的表姐，这三人也算姻亲。三人正聊得有趣，见水溶来了，忙都站了起来。冯紫英不见了宝玉，忙问：“宝兄弟呢？”

水溶道：“他先走了。”

冯紫英奇怪道：“一起来的，怎么不叫了我再走？”

水溶道：“说是有什么事先走了，让我转告你一声。”

冯紫英笑道：“宝兄弟越发没了成算！什么大事，还敢劳驾王爷亲来。”

水溶却道：“亏你现在还称他宝兄弟！”

冯紫英道：“我从小便称他宝兄弟，虽说如今大了，不该再叫小名了，一时也难改口。”

水溶坐下，其他人也随之落了坐。水溶点头叹道：“果然你是个性情中人！我看他今日落魄，其他人对他有些不甚恭敬，他倒安之若素，心中也替他难过。”

冯紫英也叹道：“今日我不该叫他来的。我看他近日有些郁郁寡欢，想着王爷这里他还来得，便拖了他来散心。谁知仍受了人的白眼，他必定心中不痛快，又不想让我愧疚，才先走了！”

水溶点头道：“宝玉他们小夫妻相处的还好吗？”

冯紫英叹道：“他的心思，我们谁不知道。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神仙眷侣，生生地被拆散了。如今这个虽说也是温柔娴静，到底意难平！我听说宝玉至今还没有同他媳妇圆房。”

水溶闻言吃惊道：“政老不管吗？”

冯紫英道：“他说要为祖母守孝三年，政老也无话可说。”

水溶点点头，心中却暗暗叹了口气。

裘良在旁道：“我看这个贾宝玉也太痴了些！他的那个表妹既已成了忠顺王的侧妃，难道还能抢回来不成？孙子辈的守孝一年也算进了孝心，真正该延绵子嗣，兴家望族才是正理！守孝三年又如何？又不能孤守一世！三年、五年不过是让活人伤心，死人不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