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鬼老头走的意外又仓促，虽然村里的人都知道他近日身子不好，但仍是没想到他会在山尽赶考前就撒手人寰。

村民们自发的来到医馆祭奠，这座平日里只挂着一张白匾的医馆，现在在匾旁多吊了两盏白灯笼，还未进，便有深深的悲切之感。

一张祭桌，一裹桐木棺，里面的鬼老头一身白衣，面容虽枯瘦丑陋却很整洁，嘴角依稀还带着温馨的笑意，恍如还在世，只是他长阖的眼眸，再也不会睁开了。

棺旁跪着披麻戴孝的山尽和蝶依，两人面前燃纸钱的铜盆被烧的通红滚烫。蝶依眼中带泪，我见犹怜，此刻像失了魂般，双手麻木的往盆内递纸钱，眼看着火舌就要舔舐到那双胜雪素手，山尽一把抓过她的手，轻声道，“我来。”

期间，小王爷旖风也来烧了些纸钱，轻言安慰了几句蝶依，见她只是垂泪不答，又看了看一旁的山尽，终是未做声，起身离去。

出了医馆，旖风重重叹了口气，可一想到方才山尽拉着蝶依的手，那股亲昵的劲，心中仍是郁郁的。

元达在旁看着，心中也明白着。他自幼便跟在旖风身侧，既是旖风的侍从，又是书童，更是旖风为数不多的朋友——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因此自己的地位可比普通的侍婢高多了。可自从来到渔村，遇到山尽那小子，小王爷的眼中似乎便没了自己，一些心底话也不同自己讲了，甚至竟让山尽那个乡野村夫随意进出王府，这是天下没有的道理！想当初在京都，那些世家贵族子弟谁有这样的待遇？

元达是看在眼里，恨在心底的，将后槽牙磨的咯咯作响。直到近日，听到门前的侍卫嚼舌说，小王爷似乎为了那个女子与山尽决裂了，他这才猛的一拍脑袋，对呀，小王爷确是有几日没有和那小子厮混了！这是好事！可“那个女子”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那个面容如厉鬼的老头的孙女？

元达思忖了一番，那个叫蝶依的女子模样是很好看，便是在燕都怕是都挑不出一个美过她的，只是自家小王爷可是金尊玉贵，怎么会看上一个村夫的孙女？可直到今日，他才确定，自家金尊玉贵的小王爷确是喜欢上蝶依的，那份爱意，小王爷虽不说，却在他看到那女子的一刻开始，便从眼睛里流露出来了。

直到看到蝶依往山尽身边挨了挨，小王爷的眼底里是说不清的落寞。

元达在旁看的一清二楚，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

入夜，村民散去，整个灵堂只剩蝶依与山尽，火盆安静的燃烧着，映着两人的面孔。

蝶依跪了一天，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倦意，身上也如散了架般，此刻她轻轻的倚在山尽的肩上，仿佛是菟丝花在依靠着它的大树。

苍苔露冷，晶莹香睑凝水痕。

山尽看着鬼老头的灵牌，缓缓道，“我们……以后去另一个地方生活吧。”

蝶依看着铜盆内跳跃的火花，静静地问道，“不去春闱了吗？”

山尽没有回答。

“不去的话，尽哥哥会遗憾的吧？”蝶依拉过山尽的手，将他紧紧握住的拳头打开，抚上他因攥紧拳头被指甲弄伤的掌心，她长睫低垂，不让山尽看到她眼中的不舍，哽咽道，“我知你心不在功名，但你的目光从一开始就在村外，想必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吧？你不说，我便不问，只是求你不要再躲我了，如今……我只有你了……”她的眼圈又红了起来，山尽能感觉到她的泪珠一颗颗的坠落在自己的掌中，带着灼热的温度，烫着自己的心。

“你既然你一定要走，我就在这儿等你，等你回来后，你说去哪儿，我们便去哪儿，好不好？蝶依只求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听着蝶依的声声哀求，山尽终是忍不住，紧紧的将她揽进怀里，一个劲的道，“对不起，对不起。”

末了，他为蝶依擦净眼泪，“其实六年前——就是你把我从江里救起的那天，我只剩半口气趴在李叔的背上，迷迷糊糊的便看到了浑身湿漉漉的你。我当时就在想，这是哪里来的小仙女，生得这样好看？是接我去往生的吗？如此，我便也不害怕了。我没想到，我活过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也是你，你是真真实实存在在我身边的。”山尽捧着蝶依的脸庞，犹如捧着稀世珍宝，他悲伤道，“在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你啊蝶依！只是我配不上这样好的你，我不能将你拉进深渊黑暗里你懂吗？所以我躲着你，冷着你，你这样好的女子，是该被人呵护爱惜的，这六年，我对不起你，以后没有我……”

“若是没有尽哥哥，蝶依也不会独活了。”蝶依说着，将山尽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处，“尽哥哥已经在这里了，出不去了。”

山尽能够感受她的柔软，和她有力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听着她的心跳声与自己的心跳慢慢一致，然后在这个夜里慢慢放大。

你又何尝不是早就困在了我的心里呢？

两人十指紧紧相扣，额头相抵，宛如一对交颈鸳鸯。

我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