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相识（四）

移舟效仿之前烟萝对他所做，将右手覆于烟萝的伤处，试图用自己的法力帮她疗伤，使伤口复原。

然与神灵之力天生滋养愈合万物能力不同，他的法力对治愈烟萝的伤没有丝毫助益。

移舟拿开手，腹部伤口处的猩红血液之中缓缓飘过两缕黑气，红色与黑色融而不融，瞧着诡异，莫名令人不安。

在鬼域，最不缺的就是诡异了。这点诡异在见过无数诡奇事物的移舟看来，应当不足为奇才是，但丝丝缕缕的不安总是萦绕不散。

“移舟……”

一声呼唤拉回移舟凝定的视线，随即一只温软的手触上他的唇，移舟呼吸一窒，觉得浑身被谁施法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在唇上停了须臾，这只手又轻轻落在鼻尖，顺着高挺的鼻梁一路向上，浑然不知激起了一阵隐而不发的颤栗。

这只手最后停在他的眉心，指腹轻轻按了按，抚去了那缕无来由的不安。

当烟萝醒来时，入目又是一片浓稠的黑。她害怕地蜷了蜷手指，发觉自己双手正搂着谁的脖颈，身侧身下传来冰凉的触感，陌生又熟悉。

意识到自己正躺在移舟怀中，她忽然觉得黑暗也没有那么可怕了。甚至于，恰恰是在黑暗中，身旁之人轻微起伏的胸膛，清浅的呼吸，被什么都看不到的烟萝轻易地捕捉到。这些平素细微到极易忽略的细节，却无疑令移舟的存在愈加真实。

许是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移舟面部轮廓清晰了一点。

烟萝忍不住伸手，摸上他的脸，这份半上不下的真实感才真正落到了实处。

她真的找回他了。

烟萝看不到移舟此时的表情，除了黑暗的缘故，也因视野所限。

圆棱有致的下颌线条明晰英朗，此时绷得很紧，与之相连的脖颈线条长直优美，赏心悦目，倏然喉间上下滑动了一下，烟萝未曾注意。

她看着眼前下颌轮廓清晰而眉目不辨的移舟，感受着指下凝脂般的滑软，想到了他心口的那处血淋淋的窟窿，以及双手的勒痕，不敢去想这十年他都经历了什么。

“我来迟了，”烟萝哽咽道，食指指腹按了按他的眉心，“对不起。”

移舟缓慢地眨了下眼，长睫敛去眼中情绪，而后偏过头看她，面上没什么情绪，无情道出一句话。既是提醒她，也是提醒自己。

“姑娘，我不是他。”

他声音不大，语气也颇为平和，但落在烟萝耳中却无异于九天惊雷。她被烫到似的缩回手，无措地抓住自己一直环着移舟脖子的右臂，又恢复到未醒时两手环抱他脖颈的动作。

烟萝对自己下意识做出的亲密举动浑然未觉，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他那一声疏离的“姑娘”。

移舟接下来的话更如连环催命符，句句摧心剖肝。

“你找错人了。”

“在我的记忆中，未曾见过姑娘。”

烟萝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她想反驳他，大声告诉他——

“不，你就是他！”

“你就是我的夫君！

“是我这十年无时无刻不在等待与思念的移舟！”

“是我心上独一无二的移舟！”

“你只是……把我忘了。”

若移舟没有忘记自己，烟萝定会抱着他将这十年饱受的所有相思之苦一字一句尽数倾诉于他，哭他闹他心疼他庆幸他尚存于世。

可是他不记得她了……那么这一切倾诉都将变得毫无意义，只会变成她一人的独角戏，纯粹只图自己痛快心安。

这种不对等情况下的倾诉，于她而言无意义，于移舟而言不公平。

是以烟萝选择了沉默。

其实对烟萝来讲，移舟是鬼还是神，她都不在乎，她心中更在意的，是移舟最初看她那一眼时眼中的陌生。想必诸神仙谈之色变的雷刑，其痛也莫过如此了吧。

等我带他回了天界，定会有法子治愈他，届时移舟会想起一切的。烟萝如是安慰着自己，努力逼退泪水。

移舟目睹烟萝的表情从怔愣到不敢置信到悲伤，低头时似有泪光一闪而过。

移舟不知所措，唯有沉默不语。

她好半晌没有开口，他安静地垂眸看着她。

此方一片寂静中，霜色长穗动了两下，露出一抹黑。

正是之前藏在烟萝身上的那截断藤。

此断藤在先前的打斗中沾了烟萝的血，又被移舟的黑刃砍断，脱离了主体的控制，后又吸收了烟萝血液中的纯洁神力，竟使它意外开了灵智，有了自己的思想。此番感受到烟萝的情绪波动，此前从未体会过的酸酸麻麻的感觉促使它好奇地蹭开挡住它视线的丝线，视野一下子扩大起来。

它看见赐予自己生命的美丽神女抬起头，看着那个凶狠的鬼，轻声细语说着话，声音悦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