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否将你比作夏日？

狂风把五月宠爱的嫩蕊作践，

夏天出赁的期限又未免太短

天上的眼睛有时照得太酷烈，

它那炳耀的金颜又常遭掩蔽：

被机缘或无常的天道所摧折，

没有芳艳不终于凋残或销毁。

西奥多的声音略有些低沉，带着些许磁性与少年特有的清亮。海莲娜听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第十八首。

十四行诗，本质是一种歌颂爱情的抒情诗体，有些类似于中国的词牌。莎士比亚作为欧洲文学的一块里程碑，所做的十四行诗第十八首最广为流传。

海莲娜其实并不喜欢莎士比亚，除了史书中的寥寥数笔，威尼斯商人也未能给她留下如何深刻的印象。她唯一记得的，就是莎士比亚的台词和老太婆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只宣泄情绪，没有中心，以夸张为主。这适合戏剧，却不适合直接阅读。但是这十四行诗，海莲娜却是了解且记得的。

将爱人比作夏日，夸赞夏日的璀璨，十足十的莎士比亚比喻风格。而西奥多于今日，情人节的夜晚，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于天台，他向自己朗诵十四行诗……海莲娜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西奥多继续朗诵着，他的语气对于朗诵者来说过于单调，语气平淡不带波澜，海莲娜却听见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她伸手抚摸自己的脉搏，好家伙，起码得每分钟100下了吧。

突然，天空中闪过了两三颗流星。头部为天蓝色，尾长且为红色。数量不多，但无比闪耀。随即，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般，不断地有流星划过，夜空像活过来了一般。

“这是半人马座α流星雨。”西奥多适时在旁边补充道。

海莲娜并未听清西奥多说什么，她满心都只有这美丽的星空。夜空繁星点点，蓝头红尾的流星像是鲶鱼一般流窜。与海莲娜以为的不同，流星不是全部从上而下的倾泻，而是自下而上的游动。

这是海莲娜从未见识过的美丽与震撼。仿佛天空与宇宙，都在这一刻自由地活动着。

前世哪里来的星空呢？高楼大厦将夜空占据，灯火阑珊让星星黯然失色，浓烟滚滚让月亮失去亮光。唯有人烟稀少之地，可以一窥星空。可年少时忙于刷题读书，成年后忙于上班奔波，又何来的空闲呢？海莲娜所见过的所有日落，都是在医院值班之时，在窗中窥的。手机里拍下的红云紫雾，永远都有黑白色的窗框。更何况是时间并不能固定在某分某秒的流星雨呢？

资本社会不就是如此吗？表面上，她是自由的。可事实上，她一生都被资本所安排，为吃食为薪酬奔波，为五斗米失去了窥探世间美景的机会。

据说，向着流星许愿，愿望就会实现。而如今，她面对的是流星雨。海莲娜双手合拢，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许下的愿望。她看向西奥多，却发现西奥多没有看流星雨。他看着海莲娜，继续念着未念完的部分。

你在看云，而我在看你。

海莲娜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背了出来：

但是你的长夏永远不会凋落，

也不会损失你这皎洁的红芳，

或死神夸口你在他影里漂泊，

当你在不朽的诗里与时同长。

只要一天有人类，或人有眼睛，

这诗将长存，并且赐给你生命。

你的美丽如仲夏，如这流星，璀璨、震撼，转瞬即逝。但即使岁月流逝，即使死神降临，你的美丽也将与诗永存。超越这时间，超越这空间，即为永恒。

十四行诗与流星雨，人文与自然的双重浪漫，多么盛大而震撼。海莲娜看向西奥多，她不知道自己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她猜想，可能是她自己都从未设想过的感动与温柔。海莲娜的鼻子酸酸的，她过头问西奥多：“西奥多，你是来和我分享诗和流星雨的吗？”

请原谅她这么不识风趣，只是哪怕这氛围再好，月色再美，她也不敢直接说出口。请，原谅她的胆怯。因为，唯有不去想，不去期待，才不会有失望。

她太熟悉了，于期待的顶峰跌落的感觉。她不敢赌。

“不，”西奥多轻轻地摇了摇头，无月的夜空下，他淡蓝色的眼睛变为浅浅的灰色，金发也染上灰黑色彩，像古希腊的雕像一般。他低下头，牵起海莲娜的左手一吻。

“我是来向你表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