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盲流
卡车的车厢里装了些干草,大家挤挤,都坐在干草上。
天也不十分冷,车篷后面的门帘子没有拉起来,成钢就坐在后面,看着外面的风景,老柳家的小姑娘玉莺儿从他身边挤过来,探出个脑袋,冲他笑笑。他们是在火车上认识了的,到乌鲁木齐下了火车,玉莺就跟着她爸爸走了,没说去哪儿,没想到晚上在收容所就又见到了,更没想到竟然坐一辆卡车到天边儿上去,成钢的爸爸说布尔津在天边儿上。
天格外的蓝,晴空万里,连一朵云彩也没有,大地一望无际,白茫茫的都是雪。成钢的爸爸说:“这就是大戈壁,我们要去的地方就在这个戈壁最北边,那里的草原一望无际,遍地是牛羊,天堂一样。”
成钢问:“爸爸,我们这是要去天堂吗?”
那个姓张的男人的圆脸老婆冲成钢说:“快点‘呸’,怎么啥话都说啊!不吉利,赶快‘呸’!”姓张的男人白了成钢爸爸一眼,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了三个字:“没教养。”
玉莺她爸欠一欠身子,面带笑容,露出排洁白的牙向,说:“童言无忌,没什么的。”
老师经常讲“新社会是穷人的天堂”,可姓张的为什么要说不吉利,成钢一时没有搞懂,他在想:“天堂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也没有理睬张家那个胖女人,只当什么都没有听见,继续看着远处的风景。
成钢爸爸妈妈都是当过兵,打过仗的,解放后就转业到地方,后来参加了钢城建设,生了成钢以后,成钢爸爸就在运动中当了□□,退职回老家种地,过了两年摘了□□帽子,也没恢复工作。成钢妈妈柳云没有退职,留在城里,一家人就分开两处了。
成钢的爸爸原先叫成兴邦,现在改名叫成归田了,本来是来新疆支边的,成钢妈妈的姑妈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柳云是带了丈夫孩子投奔她去,是经过组织批准的,也是借此安排成归田的工作。到乌鲁木齐,在火车站门口有个算命的,成归田前去问路:“先生,到兵团办事处怎么走。”
算命的说:“给一块钱。”
成归田给了算命的一块钱,算命的说了一个字:“北。”
成归田说:“我问去兵团办事处怎么走,你说个‘北’是什么意思?”
算命的说:“天机不可泄露,我只能说这么多。”
“一块钱就值一个字啊,真挺贵的。”成归田朝北面看,有一家国营食堂,成归田带了家人,进食堂吃饭,随便问路。食堂的服务员一听是兵团的,很热情,给成归田详细写了怎样乘公交,在哪儿转车,还画了个路线图。成归田想,这算命的还算靠谱,一块钱没白花。
找到兵团办事处,已经下班,值班的让他们先自己找个地方住,明天再来办手续。听人说收容所住宿不用花钱,他们就去看一看。
那天,成钢一进进收容所,就听一个满脸胡子的人冲着他说:“喂,小盲流,把你的东西放进库房里来,要不然会让贼娃子偷了去。”满脸胡子的是个少数民族,成钢在电影里看到过,新疆有很多少数民族,都能能歌善舞,男的留胡子,女的梳大辫子。当时成钢正吃力地提一只柳条箱,他觉得盲流和流氓差不多,不是个好词儿,他看了看那人的满脸胡子,身高差不多是他的两倍,觉得大丈夫能屈能伸,就没和他理论。
刚才听驾驶员唐牌子也这么叫他,挺和气的,又觉得叫“盲流”也许没有那么糟,甚至或许还有些友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