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凶手,那是天经地义。我青红帮一向不与政府公家为难。现下——我便替我家哥哥做一回主了】——他朝底下门徒使个眼色,朗声道:【把那行凶的恶棍压上来——不拘死活——全交给徐厅长法办。和我青红帮再无瓜葛。】
经他一番调和,汪芙蕖和徐国江脸色渐缓。只一个黄金荣在一旁仍气鼓鼓的——却又无可奈何。
很快,几名弟子押着已给人打的血涟涟的阿风,扔在地上。汪芙蕖见到杀了亲侄的凶手,此刻真是分外眼红。颤巍巍提溜着两撇长袍,往阿风身上狠狠一踹。
阿风叫人押着,跪在这一众上海滩富商名流之前,脑袋耷拉到前胸。鲜血顺着黑发和清瘦的脸庞,一滴一滴,【啪】,【啪】,响亮的落在厅堂的地板上。
徐国江大手一挥,手下两名军警一人押着阿风一条膀子,将他拎起来便走。
【好了,今日呈了黄杜二位老板情了。】汪芙蕖脸上这时才露出一点牵强的笑容,对黄杜拱手道:【等汪某处理完家事,必当登门拜谢。】
说着,就要打道回府。
然而正在这时,只听堂口外一阵呼喝骚动,简直如千军万马,天降神兵。厅堂中央站着的,黄杜,汪徐,尽皆蹙眉变色。
两个青红帮的弟子,并着两个军警,丢盔弃甲,跌跌撞撞地进了来。喘着气,在各自主子跟前,面无人色地跪下。
【怎么了?】麻皮金荣气的一脚踹在一个赶来的弟子胸口,嘶声骂道:【天塌了么!孬种!】
【是——是——海九——海九来了。】那弟子结结巴巴说。
【我们的人呢?】徐国江拎住一个军警领口:【你们不会用枪?】
【枪——】那军警哆哆嗦嗦道:【枪全叫他们下了……兄弟们……兄弟们都给割了一只耳朵。】
阿风在迷迷糊糊中抬起头,他依稀听见一个【海】字。想起自己欠人家的一条人命和一辆汽车。自然也想到自己绑了那明大小姐时,那少女煞有介事地威胁过他的:【你知道我是谁么?我爸爸和海九爷不会放过你的。】
他在心里冷笑一下,呵,今日,我阿风的命倒金贵了。得多少拨人来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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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您想什么呢?】
1940,湖南,军统训练基地。
明台两腮吃得鼓鼓,望着坐在自己面前,穿着军装,笔挺如雕塑,双眼空洞,脸上挂着奇怪笑容的王天风。
【老师,您想什么呢?】他又问——也许是在家里做小少爷做惯了,叫哥哥姐姐们宠坏了——他对谁都忍不住一副甜软撒娇的口气——对这刻薄疯狂著称的冷面教官也是如此——甚或——好像偏是在他跟前,他格外有所依仗,格外有恃无恐似的。
【啊】,王天风叫明台问了两遍,才大梦初醒似的,从回忆中悠悠地转过神来。他把目光拉近,看看吃得贪婪的明台,嘴角露出一个忘记擦掉的,温柔的笑容:【没什么,想到了一点往事罢了。】
【老师。】明台朝王天风拧身,大眼睛盯着人家,头一歪,下巴一横:【您有老师么?】
【有啊。】王天风笑笑。
【那——】明台眼珠子贼贼的一转:【我老师厉害,还是你老师厉害?】
【臭小子。】王天风骂了一句,眼睛转过明台,松懈的,掺进一点儿忧郁的目光移到那窗子外那绵延的岳麓山上,忽然用小孩子争强似的口气说:【呵,当然是我老师厉害了。】
他站起来,兀自往外走:【洗了碗,快去打靶——把郭副官给你准备的弹药全给我打完。】
明台拎着饭盒,赶上去,一面吃,一面问个不休:【诶,同学,那你哪个军校毕业的啊。】
【我没念军校。】王天风翻个白眼,冷冷说:【没大没小!】
【没念军校?】明台好失望:【太不专业了吧。同学。】
【专业?】王天风站住,拧拧明台的脸;【你跟我讲专业?告诉你——军统这点儿玩意儿,都是你老师当年在上海滩玩儿剩下的。】
他松开他,双手给这小子整理好散乱的军装领口,嘴角一挑,笑道:【乳臭未干。】
他走到外面,只留明台在后头无法无天的乱喊:【哎,同学,那你老师帅还是我老师帅啊。】
……
真吵。
王天风背手站在打靶场外。
山河壮美,碧空湛蓝。
他妈的。
他想。
当然是,我老师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