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她第一次见卫寂，是有点意外和巧合的。

弘和十九年，卫寂攻破当时西漠盟主图哈什图部，扫荡西漠王庭，一举收复了兰渡山之南的朔离北境。简绍帝大喜，从早就不设置的官职里找到了骠骑大将军授予卫寂，并召他入京，准备赐嫁公主。

这是三方博弈的结果。

程家、张家与简绍帝都不愿意地方上再出现一个朔离郡国，简绍帝和张家也希望借此举分割程家在京畿对军队的控制力，看卫寂和程家相争。

对于程家来说，卫寂分权固然可恨，但如果能把他拉入伙呢？张家和渤海郡公关系匪浅，如今陆贵妃生下三皇子，文官显然是想扶持三皇子以抗衡程氏。

卫寂不能拒接入京。朔离不比控制富庶之地的渤海郡国，多年与西漠交战，朔离的民生已经在崩溃边缘，他不能再与朝廷对抗。

彼时的顾挽星已在临原呆了三年多，萧鄞皇贵妃在她赴封地不久就病逝了，失去了萧贵妃的催促，顾挽星改姓入继虞国公府的事情也不了了之。

朝廷像是忘记了还有一位公主的存在——临原地方，流民贼寇为患，连官员都不愿意去，顾挽星一个养于深宫妇人之手的小姑娘，又有什么能耐？

但因为卫寂要尚公主的事，顾挽星被简绍帝一纸诏书宣回了夏京。

她从临原动身前，裴悬分析道：“如今庆元公主被记到陆贵妃名下，便从属张党；嘉成公主自不必多说，本就为中宫嫡出。以我看来，陛下是倾向于庆元公主，只是程党势大，直接降旨必遭阻碍。”

“故而这就给了定安侯选择的自由。程张两党相争数十年，近来形势愈发难以调和，陛下引定安侯入京，平衡只怕很快就会被打破。殿下此去夏京，只有低调谨慎莫惹事端，保全自身为上。”

她是很愿意听裴悬建议的。

于是在一场宴会上，长宁公主早早地躲开了人群，然后在湖心亭里和另一个躲清闲的人碰上。

他坐在凉亭的美人靠上，约摸二十出头，有一副极为深邃俊美的相貌，特别是一双异于常人的深灰色眼眸，如含积雪，凌厉摄人。

这人着一身繁复华丽的鸦青色衣裳，用料是时下最流行也最昂贵的珠光锦，缎面暗织团纹又饰以银线，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胜似缀玉佩金。

只是和他的气质相貌不太合衬。

就像是一把锋锐无匹的刀，它本身的颜色质感便是最美，硬是给它裹上绸缎缀上珠玉束之高阁，反是画蛇添足、焚琴煮鹤。

那双浅色眼瞳微微一动，仿佛世间罕见的宝石——她手里有一颗母亲送给她玩的宝石，据说是文帝时郑纶出使列国，从海外带回来的宝石。那宝石璀璨明亮又晶莹剔透，最与众不同的，是它的坚硬胜过钢铁。

美丽，冰冷，无坚不摧，连自身光芒都是刺人的。

他道：“公主。”

顾挽星不动声色：“公主可不是能乱叫的。”

她已猜出此人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定安侯，只是自己穿的十分低调又不显山露水，这人是怎么一开口就点出了自己身份的？

卫寂微微一笑，笑意未进眼底，像是只扬了下唇角，“臣不敢错认，殿下是长宁公主。”

顾挽星愈发好奇，正好孤零零的湖心岛四下无人，不怕有人编排。

“你见过我？”

卫寂：“殿下气质容华，不是那么好遮掩的。”

顾挽星道：“今日这小明湖宴会，你是主角，怎么躲到这里？”

卫寂不答反问：“殿下又为何来此？”

顾挽星挑眉：“我可不是主角。”

她说完，忽地意识到卫寂也并非自愿。盛春明景，衣香鬓影，看似美好的画面，实际上全是你死我活的算计。

顾挽星心中暗叹，夏京实在勾心斗角，她更想回临原了。

“卫侯放心，我不会告诉旁人你在这里。”她顿了顿，补了句，“湖心风急，你自己保重。”

她循着路回到了有人的地方，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猫着。

好在，长宁公主离京多年，认得她的人不多。再加上在这人人尽显华贵的氛围下，她只穿了件极清淡的青色衣裙，缎面是寻常的沉水缎，既无暗纹也无金绣，看起来就像一个品级不高的士大夫家的小姐。

她取了一盏清酒，一边观察一边打发时间，过了大约半个多时辰，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按理说，这宴会是张丞相和皇家联手设的，本意就是撮合卫寂与庆元公主顾云霏，此时卫寂不在，顾云霏也不在，可张丞相一派却并不着急。

她凝神静听，捕捉到闲言碎语。

“二公主还是玩心大，这都多长时间了，还没回来。”

“他们二人相处时间越长，对我们来说不是更好吗。诶，我看着这天怎么像是要变？”

分明还是下午，天色却忽然暗了下来，乌云密布，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