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三郎
3.
巍巍则天门,霭霭空彤云,我的阿母——————不,是至尊了,她终于让我们的害怕变成畏惧。薛昌的死,是我惟一一次敢在至尊面前质问,听到崔子严砍下薛昌首级时,她的神色仍然如初。她的模样是那么冷漠,我的哭泣或许是她烦觉的杂音,神都洛阳,似乎为她撑起掌掘握权力的底气。至尊道:“朕无意杀薛昌。“我业已隐隐明白:“崔子严呢?无陛下之敕便擅自杀害皇亲,该当何罪?”至尊道:“薛顗谋反,薛昌是他的胞弟,崔郎本分审问,他若不招,杀了也好。”
我有些讥讽地看向明堂上的天子,她的面目是如此陌生而可憎。我不能自己地颤着,俯身拜礼。长长襦裙的裙摆拂过门前槛栏,我已听不清自己的声音:“薛昌是永徽十四年,阿耶与您亲自迎我出朱雀门,亲手交与的丈夫。”
玉碎璃破,我扑在三哥怀中哭得昏天暗地,窗外拂地青槐隐入深深庭院,朱甍碧瓦画栋楼梁,一切一切皆于与长安不同,但沉重的气息是千里土地都不曾变的。我的三哥同我的大哥和二哥一样,因在这洛阳神宫、天下尊华里。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削薄的手掌好似蕴藏着无限力量。三哥说:“至家是女人,如今想谋反的,想匡扶李唐的,岂止薛家一家?纵薛昌万不知情,若公主驸马因谋反获罪,岂不是更能威慑天下?”他叹息得很重,薄削的身子与他肖似阿耶的相貌一样,仿佛不堪一击:“宅家啊,是天子,是大周的皇帝。阿母是李唐的皇后,仅是…我们的阿妈。”
阿母下葬时,穿着与阿耶初遇的那条石榴裙,三哥说,是她自己要穿的。恍然间,我看见阿耶与她坐在镜前,他们似乎在笑,或许是朝中臣子有了出了糗,或许是我们五个孩子的趣事儿……我和三哥和二哥互相打闹,嬉玩着跑到他们身旁。阿耶抱起我,阿母便拍着二哥和三哥的后背,笑骂道:“净带你妹妹胡闹!”
二哥不在了,三哥成了天子,我也终于回到日思夜想的长安。原来一切的一切,全已物是人非。
阿母的陵墓是元淳罡选的,他们说是好地方。我与三哥在前长长一揖,山高水长。“阿母会睡得很好。”三哥说,“她和阿耶一起睡时,都睡得很好。”
神龙政变是李兴业发起的。他是三哥的三儿子,我的外甥,他富有计谋、武艺,还有三哥没有的胆量。正因他的胆量,三哥才做了天子,他才成为太子。我参与朝政很多年,阿母去后,宣政殿便惟我一女子耳。每有提策,三哥总问:“太平如何看?”然后问:“三郎呢?”三哥的做法让我掌握了滔天权势,但也令李兴业对我忌惮无比。
景龙四年,我提议封李成器为宋王,留居长安。出了殿门,但见李兴业阴沉的目光。乘马车回到公主府,侍从报里头停着东宫驾辇,心头没由来地一悸。下马后,李兴业正站在府门旁,却笑意吟吟。我道:“三郎怎么到姑母这儿?若与姑母论事,何不叫姑母留下便好,这会儿教姑母惊了。”
李兴业道:“我想找姑母时,听闻姑母已出朱雀门,索性备马来府上找您了。”
我道:“且坐罢。三郎找姑母何事?莫不是你大哥李成器罢?”
李兴业没料我如此直接,面色一僵:“大哥之前本是太子,身份之尊自不同于其余皇子。留于长安乃情理之中,三郎未有异议。”
我笑道:“那便好。”
李兴业恨我。我知道,他对我的恨意与我对崔子严的恨意是别无二样的,他的生母,那个寡言到不知其人的女人,她是阿母处理三哥的第一个妃子。李兴业自幼被阿母的权威掩盖着,他所有的心思都藏在稳秘的心中。那时三哥是皇嗣,李成器是皇太孙,我们都不敢与至尊高声谈论,而他,皇嗣的微弱三子,却在被武三思羞辱后在殿上大喊“这是我家朝堂!”。阿母问了他的罪,他仍瞪目反驳:“至尊是我的祖母,这里自是我家朝堂,哪有外人作我家主的道理?”阿母教人掌他的嘴,扇得红胀的脸庞并没有消去他眼底狠戾的目光。三哥和李成器苦苦求至尊,重复着三郎是稚儿不知世事的哀句,乞求至尊能留他一条命。而我,他的姑母,三哥最亲近的妹妹,只坐在一旁,默默掩袖。
在李兴业的眼中,我与至尊是一样的人。我们乱党、祸纲,毁了李家基业。而我则是当朝惟一能与女皇讲理的人,他以为众多的食邑、御赐的珠宝便是偏爱的证明。但在至尊手中,这些不过是弥补女儿的小玩意儿。杀了薛昌,她虽面上无情,倒底将我的食邑抬至三千户,但敕令、边塞政事,她从未让我涉及最重要的位置。甚至武三思对我不敬,她也未罚其半分。宠爱的假象背后,是连进宫再与三哥说句话也不允的真相。我若求情,必被至尊怀疑与三哥还有暗中联系,我自保的做法,却教李兴业就此恨上我,他认为我可以求女皇。至少,不让自己当众被掌嘴。毕竟,我和三哥那么要好,而我只冷眼旁观。
三哥立他为太子时,我极力劝阻。李兴业是无情到极点的人,他的半生困在洛阳神宫中压抑得无法释放。他有才能,神龙政变便是他一手策划的,但这种人不适合弄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