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二十八条人命和贞节牌坊
因为张泽权的坚持,众人暂时投宿在东陵乡的一家庄户人家午休。这家庄户看见声势浩荡的锦衣卫来此,本三魂被吓得丢了六魄,在张泽权递给他一大袋银钱之后,立刻变了脸色,谄媚小心地去后厨抓鸡宰兔。
宋榆停留在庄户家门前,望着东陵乡门口这方牌匾。
这是一座整节牌坊,由正额和侧坊组成,高宽大阔,砂岩凿制,保存完整。正面雕刻“门提沛相”,背面“遥波冰雪”。上面还雕刻着二十四孝的故事,栩栩如生。
“守节五十年,得此牌匾。”
身后传来清越的嗓音,沈樾舟负手缓步走来,嘴还是一样的毒辣。
“要是你也守节五十年,上书本座,或许本座也会下令给你修一座这样的牌匾。”
宋榆狠狠翻了个白眼,“我没有这般志向,为一个所谓的牌坊,葬送自己的一生,太愚蠢。”
“葬送?”
沈樾舟冷眸微颤,“为心上人守节,何谈葬送?”
他忽地想到什么,拂袖冷哼,不屑地看着宋榆。
“也是,一个丈夫死后便立刻与人偷情的女人,如何能体会这贞节牌坊的意义?”
宋榆一口气哽在心口,差点没被气晕过去。
她笑道:“听都督的口气,您倒是忠贞得很,那怎么没让朝廷给您树一座贞节牌坊?以彰显您的忠贞不二。”
沈樾舟沉默,忽而来了一句。
“你说得不错。”
??
他好像在正谋划此事,摩挲着拇指上的紫翡扳指。
“世间要求女子守节,给女子立牌坊。便是对男子的不公平。”
“那些为了亡妻守节的男子,也应该得到世人的赞扬。”
宋榆愕然。
她真的哭死。
原来他不是封建,而是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
“逝者已逝。”
宋榆小声叹道:“活着的人应当朝前看。”
沈樾舟浓密的睫毛微微阖下,语气越发幽冷。
“那是你。”
“水性杨花。”
沈樾舟打量着宋榆轻盈瘦弱的身板,或许是因为她也是个寡妇,在某一种程度上与自己处境相当,他倏而有一种同命相连的感觉。
沈樾舟眼底很是平和。
“倘若你真的遇见了一个人,心底时时刻刻都是她,又怎会觉得是葬送?”
岁月悠长,活着的人比死去更煎熬。
宋榆一怔,心脏像是变成了一颗酸涩的柠檬,她望向沈樾舟的眼神多了几分自己都装不下去的情绪,她倏地转身背对着他,哽了哽声音。
“倘若我去世了,我不会希望我爱的人心如槁灰,为我蹉跎岁月。”
“我希望他能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希望他幸福,开心,有人为他孤灯夜盏,撑伞避雨。”
这该死的系统。
“哟,小娘子可不要靠近河边!”
一位老妪步履蹒跚地背着背篼走来,气喘吁吁指着这枚牌坊。
“离这个东西远点,晦气!”
“哈?”
宋榆不解,老妪便哼声道:“咱们东陵乡都是因为这牌坊这些年疑神疑鬼地闹得沸沸扬扬,可不就是晦气吗?”
难道所谓的东陵女鬼的传言,与这座牌坊有关?
沈樾舟忽地凝眉,与宋榆对视一眼,她随即笑着替老妪送下背上的背篓,抓着线索询问。
老妪扬起眉,看着牌坊的眼神带着深深的厌恶和恨意,怅然道。
“这牌坊并不是为了什么贞洁妇人所立,而是当年那些冤死的二十八位姑娘。”
“是八年前的土司之变?”
老妪脸色微变,眼角带着晶莹的泪花。
“这些畜生,为了保全自己的命,把我们的女儿送上去令人欺辱,最后全部裸身丧命……被人扔在香江内,甚至最后不允收尸,被野兽飞禽给分尸而吃!”
“等到平息之后,衙门里的人才想起来,送上个这个破牌坊,说东陵乡的女儿们是为国捐躯,呸!这些当官的都是黑心肠!区区一个牌坊,二十八条人命便轻而易举地揭过!”
“……”
人心有愧,便会诞生出为了使自己安心的法子。
树牌坊,立功名,就是为了堵住这些人的嘴,安自己的心。
难怪东陵出女鬼的事情在江南地区如雷灌顶,是因为人人都知道这个地方曾经惨死过数条人命。
宋榆告别了老妪,跟在沈樾舟身后徐徐道。
“当年土司之变,都督不是也曾出征?您难道就没有听闻过?”
沈樾舟脸色微变。
他转身低头盯着宋榆的脑袋,锦靴缓慢地朝她移动。
“你如何得知本座当年来过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