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
“风大了……”
监斩早已结束,百姓们零零碎碎地早已离开,官员们也被安排着回去驿站休息,现场唯剩下处理后勤的将士和戍守的锦衣卫。
今夜,上至晏都朝廷,下至江南百姓,无一人能入眠。
宋榆窝在马车上大半日,知道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从车上下来,径直朝着监斩高台走去。
此处都是值守的将士,三人一岗,看守巡逻,防备严密,肃穆冷寂,即便有篝火照目,可还是会使人感觉一股冷肃。
这样的场景,出现女人是很不时宜的。
但她犹如走入无人之境,腰间的令牌在伴随着宫绦玉佩摇曳,令每一个与她打照面的将士为之一愣,随即俯身拱手。
宋榆悄无声息地走在沈樾舟身后,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身影。
刚开始的时候,宋榆总觉得沈樾舟是真的变得冷漠无情,阴鸷狠辣,可是,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变。
明知收留太监乃逾越,他还是会为了曾经的承诺留下孙正义,即便倘若有朝一日自己下台,他会成为刺向自己的一根利剑,也在所不惜;明知姜东升早已叛变,却还是以寻常同僚之情谊待他,从未刁难;
口口声声说天下与他无关,手手笔笔却都在为天下苍生而考虑。
甚至不惜为此,宁愿自己背负着恶名,也要把通平帝摘走。
最是心狠,毒辣,不留情面;也最是心软,忠心,大局为重。
矛盾又善良的沈樾舟。
宋榆叹息一声。
“站在风口,都督又要头疼了。”
“宋榆。”
他回过头来,看着宋榆,挺拔的背影和飞舞的墨发,目光有几分落寞。
宋榆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两人互视许久,他眼神中的露出旁人未曾见到的惨淡,居然问她。
“我是不是做错了。”
战场上死多少人,都是应当的,可是坑杀俘虏,这对于一个在传统的思想里长大的人来说,并不容易跨过去。
只是作为指挥使,有些事情,不是他愿意去做,在其政谋其位,是不做不可。
以杀止杀,以战止战。才能换取更大更长远的和平。
宋榆的神色微微变化,眉眼比水更柔和,嘴唇嗡动,轻轻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笑容。
“你没错,沈樾舟,你没有错。”
不忍,是人之常情。
“东南倭寇为何年年打,年年有,就是因为朝廷总是以静制动,以防为攻,却不肯先发制人。这样做,我军伤亡虽然不大,可是倭寇的势力也在这样的环境下年年积累递增,才养成了今日的后患。”
沈樾舟的目光不可谓不毒辣。
诛杀倭寇,震慑东南,同时也是在警告东瀛。
这些人,自古以来,亡我之心不死。从古至今都在觊觎我们的领土和财富。
和平时,是大晏的附属国,而在大晏内忧外患时,转身就成了想要分一杯羹的敌对国,像是一只苍蝇,让人恶心。
孙恒能靠着自己做大吗?
他的势力潜入大晏数年,要是没有一代代东瀛政客的铺垫,能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内就成为大晏的心腹之患吗?
只是可惜,江南的官员,太经受不住考验。
“所以沈樾舟,你没有错,你只是做了他们不敢做的事情。”
末了,她还不忘比较。
“要是赵肃将军也能狠下心来将捕捉的战俘如此处置,北境的现状,或许比现在要好一点,”
“阿榆?”
沈樾舟轻抚额头,眉眼间似乎有无奈。
“赵肃是你父亲。”
至少,是她现在的父亲。
哦?
她又忘了。
宋榆耸耸肩,反正她现在就是谁也不记得的人设,说漏了嘴也没有什么问题。
“咦?
只是宋榆忽然又一顿,如果这具身体是赵肃的女儿,那沈樾舟岂不是她的师叔?
她为什么和他的关系总是会在禁忌上来回蹦跶?
可有的人,似乎明知答案,根本都不在乎。
天上阴沉的乌云却再次是散开,高耸的明月垂在天际,沈樾舟带着她沿刑场监斩台走下,走到了一处很偏僻的小径。
这是一个祭祀台。
摆放着一颗硕大的猪头和无数瓜果贡品,正面对着刑场。
他轻轻拿起放在桌面上的酒水,转身正对着万人坑,微微倾斜。
一脸如此,他做了三次,直到最后一盏酒水浸透土地,他将酒杯摔碎,眸色低沉,头也不回地拉着宋榆往回走。
而从头到尾,宋榆一声不吭,没有去问他为何要置办祭祀台,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敬酒。
或许是为了因倭寇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