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太太的心事
“太太,到了,请下车吧!”
洪太太从一个模糊的梦里醒来,头昏昏沉沉,由艾琳搀着下了车,摇摇晃晃地往院里走。
艾琳初来的时候叫来娣,这倒合了洪太太的心思,她就因着连生三个女儿,被钟老爷冷落,这来娣万一真给女儿们招来一个弟弟呢?
谁想到来娣没服侍多久,钟老爷就在外和长三堂子臭不要脸的女人搞出个儿子,说啥都要给孩子一个身份。洪太太那时候还叫钟太太,她死活不依,都什么时代了,没看到报纸上都说了一夫一妻才合乎文明法则,带个姨太太回来像什么话?何况人家还带个儿子进门,往后可不是天天有好戏看?
那长三堂子的女人见多识广,能任钟太太处置吗?她哭哭啼啼跪在钟老爷面前:“何苦为我这轻贱之人惹夫人生气,老爷不用管我们娘俩,死活由我们去吧!”钟老爷看着男婴堆着肉的白嫩圆脸,双眼皮的大眼睛,从未有过的慈爱涌上心头。他将女人连着她怀里的孩子紧紧搂在怀里:“我怕那不下蛋的母鸡不成?你就跟我回去怕什么,有我在谁也不敢伤你一根头发!”
女人战战兢兢道:“我早听人说,钟太太治家极严,何况我有你的骨肉,她必视我如眼中钉,治死我也罢了,只是这孩子……”说着哽咽难言,大颗的眼泪在粉脸上滴下来。
钟老爷愤愤道:“要不是你,我就绝了后,我这就跟她理论去!”
钟太太万万料不到老爷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为那对母子正名。她只好退让几分:“她若是愿意来,就住进来嘛,她的儿子不也是我的儿子?眼下女儿们不同意这事,我去劝她们。”
老爷即刻就去会那女人:“贱内已答应了你进门,择个吉日抬了你去吧!”
女人垂泪道:“你以为我被人卖到这个腌臜行当,就不知世上诸多道理吗?王熙凤把尤二姐哄到园子里再害,这就是我的明日!”
老爷忙说:“她既答应了,我在外置个小公馆有何不可?你们不见面,你不用受气。”
女人道:“可怜孩子被我带累,将来人人指着他说是私生的,是野爹养的。你的热乎劲过了,把我们一丢,孤儿寡母的指望哪个去?我既有了你的孩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再不会入那个场子了,到那一天,唯有抱着我的孩儿跳进黄浦江,方不辱没你的名声!”说罢伏在枕上抽泣,显出肝肠寸断之状。
钟老爷在房里来回踱着,女人只是哭个不住,半天不见缓一缓。他弯下腰去,轻声道:“这回我一定给你一个说法。”说完合上门去了。
这边,钟太太和三个女儿在灯下愁眉不展,大女儿钟凌云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爹爹不会回头了,不如让他们在外另住吧,我们也大了,这个家有没有他有什么要紧?”
小女儿钟凌霜跳起来:“拱手相让?凭什么?她过了明路,就要吃我们的用我们的,将来这份家私全是那个小野种的!”
凌云道:“不给他又能轮到我们吗?”
二女儿钟凌霄歪在沙发上,慢悠悠地说:“我结识的人多,不如把他们做掉,做干净点。”
凌云吓一大跳:“阿弥陀佛,孩子无辜。”
凌霄道:“她一个卖笑的女人,让她消失要那么费劲吗?就把她送回老家去,哪里来的回哪里,要不就送回她妈咪那里,孩子留给我们家也好,带走也好。”
正说着,钟老爷径直走了进来:“你们都在这里,很好。”他看了一眼钟太太,又扫了一下女儿们:“我就不绕弯子了,今天来就是跟你们说一声,我要和你们分家了。”
“你买了小公馆?爹爹!”凌霜喊道。
“不是,我是说,我和你娘离婚。”
钟太太仿佛遭了一个闷雷,僵在沙发上。
“爹爹,你可以出去住,何必离婚呢?以后我们姐妹几个连这点庇护都没有了,人家怎么说我们,将来嫁人又有什么门第!”凌霄的语气仍是平静的,好像在说阿猫阿狗的小事。
钟老爷叹了口气:“谁不知道你们是我的女儿?再说老二老三你们现在演电影唱歌也都是红人了,用不着我的招牌。”
凌云道:“话是这么说,可是爹爹对我们一点也不留恋吗?”
钟老爷不出声了。
钟太太站起来指着丈夫:“你别太过分!你一登报,我往后在上海还怎么做人?这些年我们的婚姻早就是空壳,我也没什么说的,你怎么玩都行,你还要离婚?为了那种人尽可夫的婊子?”
钟老爷将女儿的咖啡一巴掌打翻,杯子滚到地毯上仍是闷闷的没发出什么声响。这个家,即便天塌了,也不会有什么动静的,这是一个死了一半的家!
“哼,别叫我说出你那些事!”
“我的什么事?我行得端坐得正!”
“在女儿面前我本来想给你点面子……别的不提,你就解释解释姓高的那个!”
钟太太怔住了,但她很快对着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