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勤政殿中。

细腻流畅的烟雾从威凛昂首的金兽口中吐出，在冷松与柏子的清洌中，殿中若有若无的薄荷脑油味显得有些违和。

“皇上，您看了许久的折子，不如喝口茶歇一歇吧。”

苏培盛小心地将龙纹茶盏轻放在紫檀桌上，却见胤禛揉着太阳穴，仍蹙眉看着手上的折子，对他的关心置若罔闻。

近日皇上点名浙江作为改土归流的先行地，施行时却遭到了当地士绅的极力反对，进度一度停滞。

此时撤回旨意便损了君威，强行推行又失人心，他一时陷入两难。

“主子......”

“您一夜未眠，晨起便上朝，午膳也只略动了几口，再这样下去，身子可怎么熬得住哇。”

苏培盛不由红了眼睛，他家主子的江山来得不易，亦从来未被理解。

从前为王爷，先皇有二十四子，他是被忽略的那一位。

如今虽贵为皇上，可太后不喜，兄弟异心，臣民不敬，科举落榜的酸秀才更沉迷于写书编排他的生活。

皇上在风言风语中负重前行，从来都是最敬业的。

苏培盛看着他一步一步从默默无闻，走到君临天下，这当中，他从未松懈过自身，始终保持着一颗拳拳爱民之心。

“皇上.....”

人老了，眼泪便有些挂不住。

苏培盛自嘲地用袖口悄悄抹了眼泪，这一番动静惹得胤禛从桌案上抬起头来。

触及老太监有些泛红的眼眶，他无奈摇头，朝政事多，要一个奴才如何明白。

可这心思却难得。

皇上拿起桌上的茶盏，揭开盖子，一股怡人的清香扑面而来，绿茶清苦甘洌的气息将他的疲惫冲淡了许多。

“你甚少给朕冲花茶。”

胤禛揭盖轻呷，八分烫的茶汤氤氲着茉莉的茶香在口腔中充盈，一口咽下，舌尖甘甜回转，久久不散。

确实是好茶，比以往喝过的茉莉茶都好喝，宫中御茶坊的工艺是愈发进益了。

“回皇上，这是菀贵人宫里送来的。”

“奴才见这茶叶索条规整油亮，冲开后香气怡人，便斗胆给您一试。”

苏培盛恭恭敬敬地垂首答道。

菀贵人乃当今圣上的解语花，皇上除纯元外唯二紧要的人儿，跟着她做准不会错。

“她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果然，提起甄嬛，皇上疲惫的脸上现出一抹笑意。

苏培盛在背后殷勤地给皇上捏着肩，又道：“菀贵人心中确实是念着皇上您呐。”

今日听槿汐说，她家小主到景山的枫林采集枫露去了，秋风飒爽，正是踏青的好时候，苏培盛福至心灵，想了个法子让皇上从书房中走出去。

“贵人上次说，景山的枫叶开始红了，远远一看，竟如红云似的。”苏培盛声情并茂地描绘。

“晓晴寒未起，霜叶满阶红。”

皇上不禁想起年少时与十三弟在景山的晚庭中烤着鹿肉赏景。

当时细雨微稠，他指着如血的枫林，第一次向十三弟袒露要参与皇位角逐的心声。

十三弟默默饮尽杯中酒。

“四哥，我帮你！”

只简短一句话，二人交握的拳，是誓死相随的决心。

回忆如潮水，一晃数十年过去，再想起来，年少时的快意仍在胸中激荡。

“去一趟景山。”

皇上神情默默，换上常服，准备出门。

銮驾很快到了景山，这是一处位于紫禁城内的皇家园林，路途并不算远。

他屏退一众带刀的黄衣侍卫，仅让苏培盛和几个贴身内侍跟随着。

回忆如惊梦，人多了会被打扰。

景山脚下是一片枫林，层层尽染，山腰是一片果树，秋景灿烂，山顶是绵延的松柏，绿意盎然。

一山看尽四时春秋，一路走出人间冷暖。

皇上负手走在石阶上迎着瑟瑟秋风，心中寂然，他愈发想念纯元，想与她念叨几句诗文抒发胸噫。

可他淡淡的惆怅却忽然被打断。

“宝露，如此美景岂可辜负，快把我的香茶拿来！”

是与纯元极其相似的声音，只是这言语随性恣意，不似她那般温婉可亲。

皇上的呼吸忽而变得急促，他往上走了几步，遥遥望见一个楚腰纤纤的青衫女子扶着凉亭的石柱探身出去，头上的纱帽被风轻轻吹起一角，展现出少女清丽的下颌线。

站无站相，必不是纯元。

皇上心中失望，看向那女子的眼神顿时不悦。

陵容并不知皇上已经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她接过荔枝红茶小嘬一口，捂脸陶醉道：“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这茶喝了着实有令人开怀的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