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姜豆踏入新校园的两个月,基本适应过后,才第一次见到孟淮。
少年清瘦而沉默,背着书包走在校园,与青春活力的四周格格不入。
姜豆看到他好几次,也反反复复确认过他的名字,在心里练习过无数次,才鼓足了勇气小跑过去和他打招呼。
“哥、哥哥。”
姜豆涨红了脸,仰头与高出自己很多的少年对视,绷直了腰板,磕磕巴巴,“我叫姜豆,我收到过你的旧课本,真的很感谢你。”
少年顿住脚,有些讶异,很快明白过来,好看的眉眼舒展,“没关系,不用客气。”
姜豆十分兴奋,眼睛亮晶晶的,猛的一鞠躬,没拉好拉链的书包顺势从里边掉出一个裹着塑料袋的馒头,骨碌碌的滚到孟淮脚边。
孟淮弯腰捡起,递还回去,嗓音如薄冰般悦耳,“这是你的午饭吗?”
姜豆窘迫的满脸通红,很快的点了下头,抓着馒头就要跑,孟淮叫住她,嗓音温和,带了浅浅的笑意,“我午饭总是一个人吃,你可以跟我作伴吗?”
姜豆愣了愣,用力点头。
初见那一年,她十二岁,孟淮十五岁。
那位时常捐助福利院的院长朋友,是孟淮的父亲,是一名人民警察。
孟淮没有妈妈。
院长总是叹气,说孟淮是个很乖很乖的孩子。
那年夏天,她缠着院长,想知道更多孟淮的事情。
院长告诉她,孟淮的妈妈也是警察,牺牲在孟淮四岁那年,葬礼上,他懵懵懂懂的跟在奶奶身后,茫然的望着黑白遗像上妈妈的照片。
他那么小,一定什么都不懂,也一定不知道分离的意义,他只是木讷的站在那里,耳朵里是嘈杂的哭声。
姜豆听完,固执的摇头,她说他知道的,就像她也同样知道,是因为继父不愿意接受她,所以母亲才把她抛弃在了公园。
大人们总觉得,那样一个小小的孩子,应是什么都不懂的,可同样的四岁,姜豆知道母亲把她抛弃的原因,孟淮也懂得分离的意义。
她不觉得孟淮乖,她只觉得孟淮苦。
父母的职业注定了童年的鲜少陪伴,孟淮是奶奶带大的,孟奶奶是个爱干净的小老太太,操劳一生,背脊被生活的琐事压弯,总是轻捶着自己的腰,唉声叹气。
她年龄大了,耳朵有些背,记性很差,后来渐渐严重,不记得一天吃过几顿饭,也开始忘人,无法再照顾自己。
孟淮的父亲很忙,把她送去疗养院照顾,定时去探望,姜豆在周末的时候,时常会跟着孟淮去看孟奶奶。
老太太已经不太能记得人了,可仍然拉着他们的手唉声叹气,唠唠叨叨要他们好好吃饭,不要挑食。
上天从未眷顾这个家庭,孟淮父亲去世那年,孟淮十八岁,她十五岁。
同样的因公殉职。
她跟着院长来参加葬礼,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来来往往吊唁的人中,孟淮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眼睛很红,却挺直脊背,固执的没有落泪。
那一瞬间,她像是见到了幼年时的那个傍晚,独自走向福利院的自己。
她哭的更厉害,整颗心像被狠狠揪住,疼的喘不上气。
一夜之间,家里仿佛只剩了孟淮,同年的高考结束后,他的志愿填报从医学院,改成了警校。
他的梦想,从一个医生,变成了警察。
他走那天,姜豆来送他,哭的眼皮红红的,紧拽他的衣角,“孟淮,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就不要我了,可是我一点也不怕,因为福利院就是我的家,院长和赵阿姨就是我的家人,我还有很多很多家人。”
她像鼓足了勇气,“孟淮,等我长大了要跟你结婚,结了婚就是一家人了吧?”
嘈杂的人声中,有微风吹过孟淮的衣摆,他愣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抿着唇没有回答,而是第一次拥抱了她,对她说:“你不要想太多,好好学习,好好照顾自己。”
少年身上带着好闻的皂香,像穿透昏暗的阳光般温暖。
姜豆看着他的背影,瘪着嘴嚎啕大哭。
她知道,孟淮压根就没相信,他还是把她当小孩子的。
姜豆上大学的第一年暑假,他们相聚在福利院,院长和赵阿姨都高兴,院长特意拿出珍藏多年的红酒,絮絮叨叨的说,长大了,有出息了。
破旧的三层小楼外,孩子们嬉笑追逐,姜豆兴致勃勃带着孟淮转了一圈又一圈,每一寸土地都有她的回忆。
在那颗仍如童年般茂密的大树下,她仰着头问孟淮,脸蛋粉扑扑的,“我现在长大了,能做你的家人吗?”
彼时孟淮脸上的稚嫩已经褪去,眉眼沉静,面部轮廓□□,只有那双眼睛,仍旧黑的纯粹,他垂眼,静静的看着她,声音透过孩子的欢声笑语,准确无误的钻进她的耳膜,“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