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一)
苍暮点点头。
陈十八摩挲着那只幕篱,神情恍惚。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卫姜还说要和他义结金兰,她言笑晏晏地说他好看,神情恍惚地说不必结缘。
或许那个时候她已经预感到离别的来临吧?
陈十八回眸望向她离去的地方。
白雪寂寞地堆在梅花枝头,再过几日,这株腊梅就会盛放。
然而他看不到了,他必须马不停蹄地赶路,奔赴空沉千山。
而卫姜会回到春山上,变成南华宗尊贵的少主。
陈十八幼年混迹于市井之间,察言观色的本领最为拿手。他看得清楚,卫姜在南华宗面前的颐指气使、一颦一笑都是假的。
她指使不动南华宗的影卫,不过是平白担了一个少主的名号,她在卫灵面前是害怕的。
陈十八无力地闭上眼睛。
他看得清楚,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会活着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带你离开的。
陈十八捏紧白纱,在心里暗暗起誓。
“这是什么?”一道男声打破陈十八的思绪。
苍暮皱着眉头,指着那个幕篱问道。
陈十八眉心一跳,苍暮见过他戴幕篱的样子,不会是认出来了吧?
见陈十八沉默不语,苍暮也不废话,一把拿起幕篱,罩到陈十八头上。
白纱隐隐,瘦削的身影,清瘦的风姿。
苍暮将幕篱扔到泥地里,陈十八那张艳丽的脸更为清晰,果真是那个提花的姑娘!
他瞪大眼睛,气血上涌,怒道:“竖子!竟敢戏弄于我!”
他右手凝聚内力,猝然伸手劈在陈十八胸前。
陈十八反应再快,也只是横着左臂挡住自己,因为右臂的袖子里装着卫姜给的药。
陈十八被打得摔倒在地,心口一阵剧痛,嘴里喷出一口鲜血。
刚才本就被苍竹的内力压伤,现在又被苍暮打了一掌,陈十八痛得趴在地上,眼前一片金星。
苍暮犹不息怒,抬脚就要去踩陈十八。
陈十八虽然看不清,却听到了风声,求生的本能超过身体的疼痛,他就地一个打滚,忍痛爬了起来,身体迅速地靠在马上,右手已经握住乌湛剑柄。
苍竹拦住苍暮:“这是少主吩咐过的人,别打死了。”
苍暮咬牙切齿地看着陈十八,半晌才放下手,眼底满是厌恶:“让他滚!”
陈十八一动就心口剧痛,他慢慢地吸气,翻身上马,面无表情地绝尘而去。
他向西,卫姜向东,分道扬镳,背道而驰。
十四岁的陈十八无比渴望力量,他疯狂地想要自己变得更强,那样才能给师父报仇,才能向卫姜报恩。
他不知道卫姜有什么苦楚,他连想都不敢想,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他有牵挂的人,就是有了归宿之地。
卫姜,卫姜。
你等我。
——
马车行驶在山路上,卫姜双手抱膝,眼眸低垂。
这条通往南华宗的山路,她走过很多次,车外的风景也已经看厌烦了。
这夜的月光很好,圆圆的月亮照雪色,月光落下来,就像散落了一千只绵羊。寒风瑟瑟,起伏的山林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春山的雾霭流动,经年不散。瓦上炊烟,河面倒影,青苔碧色,院中落叶。
山寺前的槐树,日日凝望云中的枯木。
砍柴人坐在青石阶上,闻一曲高山流水,江山如画,水剩山残。
人们常说山中无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其实,起风的时候,她也会觉得很孤单。
卫灵捧着手炉,温润如玉:“阿姜,这段时间可受什么委屈了?”
卫姜摇头:“没受委屈,外面挺好玩的,而且这次我也当了一回行侠仗义的女侠。”
卫灵勾起浅浅的微笑:“是吗?”
卫姜搓了搓胳膊:“不过,还是宗门好,出山闯荡这种事偶尔做做就好啦。”
卫灵身着古朴的青衫,一双眼眸沉静如渊,像纯净的冰,悬挂于天穹的月。
“阿姜,回去了以后要好好吃药。”
卫姜身躯一震。
恰巧马车碾过一颗小石子,车内有些抖动。
她若无其事道:“知道啦,那么难闻的破草药,天天喝喝喝。”
卫姜望向窗外,手脚一片冰冷。
难闻的草药,割破手臂的刀.片,缓缓流淌的鲜血。
她走了许久,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中缠着她的梦魇,终究还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