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花如遗恨

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海棠花开在春光里，袅袅东风中摇荡；幽人徘徊在廊下花径，夜色蒙蒙，模糊着他的脸庞；月光下、薄雾中，红烛照红妆；空廊风过，黎明前可有多少感伤；最真切，就是些喜悦的芬芳；再把蜡烛举起，此夜无眠，此生此时，只需要面对盛开的海棠。

花一般的年华，欣欣向荣的活力，让人感叹生的美好，越开越多才更好。王安石向往养花的乐趣，大概和和现在许多退休的老头摆弄一阳台花草一样。《书湖阴先生壁》：茅檐长扫静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

有花的日子，有闲的阶层，该做什么?春游呗！程颢春游得太放松了。《春日》：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时人不要多想，我并非要偷闲学少年，“傍花随柳”只是表象，云淡风轻的春日里，我又有所得，心乐之，但不能尽言。云淡风轻，此时我已不再是少年；你看我是在随波逐流，那我就真是像水中那一抹浮萍、一片落花、一叶漏船；不惧风浪，飘向天边，这就是我的宿命吧，总是身不由己，总是得失难判；一程又一程，长亭共短亭，一桥又一桥，过了前川和后川；又有谁也了解，知道我心中已经暗生欢喜，喜欢这无常的人世，风云变幻。

杨万里春日独行的时候，还是不能清楚回忆起两年都不能一见的故园海棠，只好说淡晴花影不分明。《春晴怀故园海棠》：竹边台榭水边亭，不要人随只独行。乍暖柳条无气力，淡晴花影不分明。一番过雨来幽径，无数新禽有喜声。只欠翠纱红映肉，两年寒食负先生。无数新禽有喜声，是面对新生命的欣赏和欣喜。

海棠花开的时候，最宜独行。是谁辜负了青春，又是谁辜负了先生，不分明。一番雨来，一阵风去，总是徘徊在这竹边台榭、水边亭。谁把柳枝轻挼摩，谁把这一滩鸥鹭惊动，热闹轻盈。还是来看看海棠吧，只有我知道，它恰在此时盛开，在寂寞中，可抚慰独行的心灵。

杨万里是爱花的人，他喜欢天天面对开花的月季。《腊前月季》：只道花无十日红，此花无日不春风。一尖己剥胭脂笔，四破犹包翡翠茸。别有香超桃李外，更同梅斗雪霜中。折来喜作新年看，忘却今晨是季冬。

有句话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月季、月季，一月即一季，此花无日不春风。一尖己剥胭脂笔，这是花苞吧，四破犹包翡翠茸，这是初开的样子，杨万里是爱花的人，他喜欢未放的花蕾，喜欢初开的芬芳，喜欢这一季一季花红不断的生命力。

在花海里徜徉，是否容易产生奇特的想法。小河小舟，穿行在夹岸桃花林中，陶渊明忽发奇想，虚构了一个理想国叫桃花源。开满鲜花的水路，多少年任凭花开又落，竟然无人欣赏。

陈与义也有一段乘船穿行于两岸开满鲜花的河道的旅程，有了些许哲思，但仅就“卧看满天云不动，不知云与我俱东”看，觉得有些像小学生的经历与思考。《襄邑道中》：飞花两岸照船红，百里榆堤半日风。卧看满天云不动，不知云与我俱东。也许是这样的旅程有些奇幻，好像年轻了几十岁，回到了久违的童年的喜悦中。

花开花落自有时。花期很重要。吕本中《春日即事》：病起多情白日迟，强来庭下探花期。雪消池馆初春后，人倚栏杆欲暮时。乱蝶狂蜂俱有意，兔葵燕麦自无知。池边垂柳腰支活，折尽长条为寄谁？吕本中可能病糊涂了，想要“探花期”，最后只说“折尽长条”的柳树，人倚栏杆欲暮时，花期却未到，好惆怅。

初春的雪后，澹澹的池水，红霞欲晚，人倚栏杆，多情多病的人儿，恰似附庸风雅的骚人，只因无花可赏，就都患上了抑郁症。人倚栏杆欲暮时，断肠人恰逢无花枝。

屡屡错过花期，也是个做诗的理由。陈师道《春怀示邻里》:断墙着雨蜗成字，老屋无僧燕作家，剩欲出门追语笑，却嫌归鬓著尘沙。风翻蛛网开三面，雷动蜂窠趁两衙。屡失南邻春事约，只今容有未开花。我不要看落花，还有“未开花”吗？如果有，我不怕因出门看花导致“归鬓著尘沙”。不要小看诗人在意的“著尘沙”，品格高尚的高士，怎能被风受尘呢？除非有南邻的邀约，还有未开的花。

为何看重未开的花，陈师道也回答了，只因花如遗恨不重开，青春少年不重来。《暮步至江上》：客事久输鹦鹉杯，春愁如接凤凰台。树阴不碍帆影过，雨气却随潮信来。山似故人堪对饮，花如遗恨不重开。雪篱风榭年年事，辜负风光取次回。花如遗恨不重开，一年只有一次，如同青春年少的好韶光，一生也只有一回。花如遗恨不重开，只是当时已惘然。

其实“花如遗恨不重开”虽然怅惘，但从整首诗看，却没有悲伤的调子，“树阴不碍”、“雨气却随”明确表达了开朗的意境。花开的日子，热闹，却又有人喜欢热闹中去找寻心灵的宁静。张先的一首词中的半阙写得就是这样的宁静：行云去后遥山暝，已放笙歌池院静。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杨花过无影。笙歌散尽的院落，月华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