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牌
亭明白了。
躯壳内另一个灵魂安心了,他释放地泄了口气,抬舌顶了顶上牙膛,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放轻松地双臂抱在胸前,云靴踩在翘起的石板上,好似踩着泰山之巅。
李怀璟将碗筷规整地放好,乖巧地弯唇笑了笑,低头艰难地挪过伤腿转了个方向,说:“我吃好了。”
见他要走,花纭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李怀璟再等一等。三个人把话都说开了,花纭也将沈鹤亭的反常归结于他生病了,她还是想给他一个台阶:“我有些困倦了,你要不要送我回府?”
好像在说,我原谅你了,我们回家吧。
结果沈鹤亭还跟块木头似的,冷着脸道:“成蹊在巷口,他会护送二位回靖州。”
花纭失望地叹了一声:“还是不能放过你自己吗?”
“那不是解脱,是背叛。”沈鹤亭肯定地说,他朝巷口伸出手,道,“二位请回吧,我便不送了。”
花纭咬紧了后槽牙,拂袖而去。她心口憋闷,趋步走到巷子口深吸了两大口空气,她背靠着矮墙,望向当空的月亮。
月前挡着朦胧的雾,快让人瞧不清它的模样了。明明知道沈鹤亭已经今非昔比,他是生了病的人,是被人用毒抹去记忆的受害者。曾经都是沈鹤亭理解她的苦衷,明白她的顾虑,现在轮到花纭,她也该包容他的。
可花纭忍不住失望,她难捱沈鹤亭淡漠陌生的目光。
因为她的师哥从来不会那般冰冷,但如今的沈鹤亭就像暖不透的寒窑。她师哥会一直一直地、坚定地站在她身后,怀里捧着挽肆堂的糕点,等她累了,两个人坐在窗边,咬一口桃花酥,再看一眼月亮。
无论她做了什么让师哥不开心的事,师哥都不会疾言厉色。他们会好好沟通,直到误会解开。就算有苦衷说不出口,他们也会在沉默中听到彼此的心声。而不是像刚才那样,沈鹤亭几乎踩着花纭的雷池,差点就毁了花纭苦心维持的和平。
他们认识许多年了,在花纭短暂的人生中,和师哥在一起的时光就占据了大部分光景。
她离不开他,就像芙蓉离不开赖以生存的荷塘。但命运偏偏将师哥夺走,将她最后一位至亲毁得体无完肤。让花纭在沈鹤亭的世界中,从最特殊的那一个,泯然于众人被他阻挡在心墙之外。
还偏偏欺负花纭割舍不下,让她一边备受煎熬,一边望着沈鹤亭沉沦,却无法将他拖出泥沼。
花纭忍不住怨怼命运:老天在写她的命数时,字字句句都离不开沈鹤亭;可写沈鹤亭的命,一笔一画都是他自己的仇恨。
你看他什么都忘了,唯独记得为萧氏昭雪,为故去的英灵祭奠。他一生荆棘密布,而花纭就像那一路荆棘中一朵不具名的花,纵然他瞧着好看、心生欢喜,但他不会为之驻足,她终究不能成为他生命的全部。
花纭抹去腮边的液体,她想,她该回鄞都了。
北疆是她梦中乡,但她没办法在这里停留。
皇宫是她的囚笼,日子再难过,她也向下扎稳了根。
此刻李怀璟跌跌撞撞,拖着半边疼得瘫痪的身体,一步步地挪到巷口。他揩了把汗,抹干净手拍拍花纭的肩膀:“皇嫂,咱走吧。”
花纭想回头再见沈鹤亭,犹豫半晌,终究没为他回首。刚要去搀李怀璟,盛誉赶紧冲上来扶住了另一边。李怀璟朝花纭摇摇头:“有佥事就行,嫂嫂就别沾手了。”
“燕王,”花纭的手悬在半空,慢慢才撤回背后,她长舒一口气,“很抱歉……把你想象得很糟糕。”
李怀璟鼻头一酸,假装潇洒不羁地用手揉揉鼻头。他哪是爱哭的人,本是再委屈也不轻易张口说的,奈何扛不住花纭一句“抱歉”,眼泪搂不住似的,赶忙往盛誉那边撇,用他的肩膀擦鼻涕。
他清了清嗓子,装得可不在乎:“这次臣就当不知道,下次可不准了。”
“昂……”花纭仰头望李怀璟,不知道他把头埋盛誉肩膀头子上是在干什么,便自己先走一步上马车了。
见小太后走远,差不多被李怀璟的鼻涕弄得石化的盛誉僵硬地拍拍李怀璟,道:“殿下,娘娘都走远了。”
“啊?”李怀璟后知后觉,尴尬又心痛地说,“竟如此绝情!早知道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好叫人心疼心疼!”
盛誉无奈地扯了扯唇角,心道你就别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