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
跨过门槛。他那时候只是好奇新太后是不是花镜,可看到花纭的脸庞时,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停止了呼吸。
是的,那是他见过最美丽的女子。她坐在金玉为砌的宝座中,像一尊被过度打扮的神像。但她的眼睛却透着隽秀的清澈,李怀璟见她便不由自主地期待起来自北疆旷野的呼唤。纵然他利用过小太后的势,但初见那一刻的心动,比他的生命还要真切。
再遇花纭,是太极殿的修罗场。
李怀璟以猎物的身份走进鄞都的朝堂,他披着人畜无害的外皮,看透一众肉食者的心脏。他扪心自问,自己也不过一介败类,但花纭选择了相信一个只见过寥寥数面的亲王。他仍然记得当时花纭眸中的笃定,从未、除了母妃从未有人那么相信他。
当即很多肮脏龌龊的阴谋化为乌有,李怀璟想做为太后冲锋的战士——他不敢愧对她的信任。
有些感情后知后觉。
李怀璟肆无忌惮地注视她的背影,独自感受怦然的心跳。他才二十岁,但走过很多路,见过很多人。他将世间的美人归为姹紫嫣红,眼见手触的仅是糜烂与醉梦。但他唯见花纭是壮美青山,是山之巅最纯白的玫瑰,是一眼难忘的风景。
她美丽、纯净,但有刺,会划伤手指。李怀璟心里明镜似的:青山不是他的,他只是一个过客;玫瑰是高贵的,他只能远观不能亵玩。
他不爱说也不会说情话,但他早就在心里为她做过无数次华丽的赋文。他会幻想倘若嫁进宫的是真花镜,倘若他能早一点归都,倘若他们能早一点遇见,他或许就能攀上那座青山,采下那支玫瑰。
但是现在,他不会跨过那道屏风——当然花纭也不会。
花纭明白此刻的静,她也明白平静之下有涌动的、不可言明的情。满眼青春的少女会不由自主地青睐同样青春俊美的少年,她微微侧过脸,余光里有那处光影。
鼻尖萦绕着熟悉又陌生的松木香,花纭想起那轴藏在坤宁宫卧房暗格里的画布,那是李怀璟替她剪下的、北疆的晚霞。
花纭似乎看见在北疆的草原上有奔腾的骏马,而在那飞扬的画面中,有人挥扬着马鞭——驰骋。从此脑海中关于李怀璟的,都变做了热烈燃烧的绯红色。
他们有缘。
她仰望半空的烛台,凝视那跃动的火焰。忽然她发觉一缕光穿透了窗,悄悄地爬到她身旁。
桌上的藕粉有点冷了。
花纭眸中泛着微光,喃喃道:“正月……初十了。”
她捧起那只碗,幸好还有点余温。她盛了一大勺,有很多黑芝麻。
原来不苦,甜丝丝的。
花纭玩味地瞧着那缕光从她肘边爬到她膝上,轻声唤了一声:“十一爷。”
“嗯?”李怀璟有些惊讶,这还是花纭第一次那么称呼他,感觉挺奇特的,不像她平时喊“燕王”那般冰冷,也不似昨晚在屋顶上称“叔叔”那般戏谑,更不比他人唤“殿下”那般官腔。
多了一些温和,一些亲近,似乎还有半分柔情。
李怀璟还没忘打趣道,“嫂嫂怎的想起这么唤臣?还真不习惯呢。”
“花太后自然不会,”她说,“但花纭该道一声‘十一爷’。”
李怀璟真没想到,关于太后真实身份的最后一层窗户纸,是花纭亲自戳破的。他按捺不住笑意,但疑惑:“娘娘?”
“多谢你,让我见到舅舅。”花纭无声地落泪,背对李怀璟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我终于是我自己,而不是谁的替代品了。”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从没人教过李怀璟,该如何接受月亮的道谢。他沉默半晌,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没……就,就赶巧了!”
花纭站起身,直视屏风上的身影,声音打着颤:“我很喜欢加芝麻的藕粉,也谢谢十一爷,陪我度过十七岁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