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中无良药,投杏落翰林
寻得一汪泉水处,尉迟媱学着他每每晕倒时,书一的做法,从他怀中翻出药瓶来,拍打他的掌心,将他唤醒。
她拍得可比书一重多了,以为越重便越容易将他唤醒。自然还是该在遇到丞相府的马车前,把他基本弄个周全。
否则纵然阿爹不会说她,但阿娘总是舍不得这丞相府的可怜小公子。难怪阿爹说,你阿娘可比我强上百倍。确实,阿娘能管着阿爹稍微心善一些,但只能稍微。
钟离未白是一身冷汗地惊醒,那被重击的手掌,即刻漫上红色来。他睡意朦胧中泪眼润泽,茫然只有一瞬,忽而一下拽住尉迟媱的袖子,泪意盈盈地扑向她,紧紧说道:“阿媱,我休息一下就好,我陪你去马市,我不麻烦的。”
尉迟媱一晃神,始知自己拍得重,竟把这相府的拍懵了,他竟疼得要哭。
尉迟媱草草扒拉他的手,就着泉水,喂他顺下两颗药丸来,暂且揽着,让他伏在自己肩上,轻拍他的背脊。这人常年消瘦,轻飘飘,细薄薄。
她拍过这一阵,然后也觉得这细致非常的事,到底还是该书一来做。她不大有耐心,便将钟离未白搬去泉边蒿草丰茂的地方,让他自己背靠在一块平滑的岩石上。那石头被太阳烤过一天,此时也尚且温热,真是恰好的所在。
而尉迟媱安置好他,刚欲抽身,钟离未白却忽有一瞬跃起的扑腾,他勾着尉迟媱的脖子,身上战栗得厉害,额头贴到尉迟媱的耳朵,竟是滚烫的。
她惊异,正想着莫不是自己喂错了药——
“阿媱,你别走,我会好的,我能陪你去马市,我只是暂时缓一缓,我不麻烦的……”
他的气息又烫又乱,声音也同样是抖的。尉迟媱细细将他拽离,看他神情,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想他估计真是难受得紧,那双本不染尘杂的眼睛,此时正簌簌地往下掉眼泪。
他一哭,嘴唇便殷红,热热地往外吐息。尉迟媱和他做邻居这样久,但还从未见过他这样脸有颜色的样子。
尉迟媱说不来辞藻,只概概觉得,是美的,也可以说是很美。并非有意要将他形容成女孩儿,只是钟离家的小公子,总角之年尚未长开,如此一染色,确然像个精巧女童,五官娇娇。
尉迟媱不知这急汤汤的两颗护命药丸下去,是气劲颇大的。
钟离未白被药烧着,泪眼迷离,大肆流露惊慌失措的神态,全然不是那丞相府从老乌纱帽,传到小乌纱帽,端持自矜的优良素养了。神情哀求,唇齿茫然而不知闭合,舌尖也鲜红赤丽,只乞怜地朝她望着,仿佛只要她一说出拒绝的话,一抛下他,他甚而是无法活下去了。
这很夸张,尉迟媱一想,觉得离奇。她家竹月也总用这招,可和这小乌纱帽比,那真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任是那戏台子上,对梨花带雨最拿手的青衣美人,到这小公子面前,恐怕也得跪着磕两个响头,说祖师爷原来您在这里。
她又是万分纳罕,说他吃错药吃得痴傻吧,他又还知道她是尉迟媱,也知道今日是去马市,可说他吃对药,书一喂他吃这药时,他又不是这个样子的。
尉迟媱只能认为,这件事属于术业有专攻,可能还是她喂的方式不对,亦或是这潭山泉水,不如丞相府烹煮过的适口,那下次再劫走这相府小公子,就该连着书一一起提着。不然就会像现在这样,喂他吃药,把人喂得直哭,仿佛她尉迟媱,是对他动刀动剑了。
“钟离,你哪里难受?”
他都听得见,但只是大睁着眼睛流泪,摇头摇得像拨浪鼓,哭腔道:“不难受,我会好的,会好的,不麻烦你,阿媱,你可是觉得我麻烦了……”
尉迟媱无奈,感觉他心中是清醒的,可是状态倒也有些不对,只能先好言安慰着:“不麻烦,你缓缓,再缓缓,最好就是你撑过来,像上回吃粽子一样撑过来。”
“那你别抛下我,你等等我,就一会儿……”钟离未白还是紧紧勒着她的脖子,尉迟媱想想也明白他的恐慌,他是个整日浸在书堆里的病弱之人,野外于他,自是彻底陌生的。没有尉迟媱,凭他两条不大走路的腿,可出不了这里。
尉迟媱便一动不动等着他,其间钟离未白的脸,热一阵,冷一阵,只是一直绮丽,睫毛泪湿,像个新绘的陶泥娃娃,眉眼娇靓,口鼻温软。他似有难扛的紧张,圈她脖颈的手臂,才松下来便是一惊,一惊便立刻重搂,反反复复,一惊一乍的。
但情况确实是往好的方向发展,钟离未白的体温在慢慢下降,随着体温的下降,他脸上的红潮也在徐徐褪去,泪痕渐干。
尉迟媱一言不发看着这变化,不多时,他就变回那个在东苑廊下,笔舔拭墨的宁静小公子了。眼帘浅阖的脸上,一片无事发生的平和。
她出声问:“钟离,你可是缓过来了?”
他一唤便意识清醒,但身上还迟钝,犹然伏在她臂上,声音虽然喑哑,但有力许多:“阿媱,是一颗半,一颗半就好。”
她恍然大悟,确实是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