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不亲自当皇帝了

一如五年之前，踏马直闯天晟门那次一样，一样的尉迟鞍辔，只是青铜覆血，奔袭在宫闱长街时，践踏数条洒扫的人命。

那通人意的战马直上金銮殿前的台阶，上将军肃杀看过那条权力累积的汉白玉雕龙台阶。他乘马，铁蹄踏入殿门，在鲜红的朝霞里扬鞭一挥，随一声抽在马上的鞭笞声，文武百官各向两边倒成病残小儿，象牙朝笏摔砸满地。

在龙椅之上的先皇，眼睁睁看着这杀神，驾马冲上七宝台阶，直逼髹金雕龙椅前，那先皇帝已抖如筛糠，面色惨白。

“你既觉得圣旨对尉迟家有用，那今日我就要你再下一道，你下，这位置我留你坐，你不下，即刻让位于亲王，我押你去为皇后守陵。”

偃月刀，架在那珠宝连缀的，帝王冕冠上。

先皇帝认出这尉迟家的男儿，他是自己儿时的玩伴，也是让自己成为太子的功臣，他还有能吓住自己的，惊人的威势，让自己只能赶紧将其调离京都。

他还是皇后一母同胞的哥哥，当初皇后接旨，便是因这先皇帝承诺，妹妹进宫，哥哥便可回京。

他就是，晟誉国唯一的上将军，定远上将军，尉迟皇后至死都在愧对和牵挂的哥哥。

这先皇帝，如今在金銮殿上已是五年，金玉高堂，容易使人老去，而那上将军却像永远不变，眉宇间，清明，刚毅，只是一位扛着尉迟姓氏的将军，守护国土，守护家族。

他的这种不变，让帝王震惧。

一切坚定的东西，都是最让人恐惧的，因为他有坚如磐石的力量，在施展的时候，永远势如破竹。

哪怕北境风霜，竟也无法挫败他的荣耀。

“……你要朕，何旨意……”

百官之众，无人敢听。

宫墙之外，也无人敢知。

到定远上将军死于北境战场，长子尉迟佑降等袭爵，为定远将军，晟誉的帝王也同样早已子承父业，可是同样，尉迟家与皇家，仍关系差到四国皆知。

而这之所以没有造成晟誉的国危，是因为在尉迟与皇帝之间，有一个聪明人在，那就是当朝宰相，钟离源。这老先生，凭一己之力，使钟离这个姓氏，成为平衡尉迟与东方之间的，一个有活性的政治支点。

当今，晟誉的金銮殿已换过一座新的九龙椅，正是钟离源负责督造的。他贵为文官之首，晟誉仅这一位被列为宰相，出身京都的钟离世家。钟离世家本已家道中落，族中人多有离散，人丁稀薄。

但钟离源少时是苦读之人，后兼有游历四国的卓识眼界，入朝为官后，身无旁系的势力，便为皇帝赏识和扶植，就此步步高升，直至当朝宰府，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传言中，钟离丞相曾亲自缚袖，雕画那龙椅踏脚上的千瓣莲。当时传言传至定远将军耳中时，他虽已不年轻，也声势浩大地命人，往西墙之外投了九石的马粪，说这一墙之隔的源老头家，莲花味香得太厉害，嫌熏，凑合着给他压一压。

钟离老丞相忍着，也不是非要和将军府做邻居的，无奈那祖上传下来的钟离本宅，就是和将军府共着一道西墙，想来是无人记得的曾经，尉迟与钟离，本也不分彼此，感情较好。

可现在不一样了，尉迟佑对这长他将近十五来岁的钟离老丞相，因当他是皇族东方家的狗腿子，从来都直呼其名，上朝拿刀指着他的乌纱帽时，能把钟离家前院后院的，都骂得转起圈来。

受着这家教的影响，现在那将军府的，尉迟佑的独生女儿，也从来看那老乌纱帽不顺眼，骑在西苑墙头时，也看那病恹恹，捧着四书五经傻读的小乌纱帽不顺眼，他总在自家东苑读书，叽里咕噜的。

这一辈，京都的尉迟家没有男子了，可出了这尉迟媱，未及笄，方金钗之岁，孩稚未脱，不显女子的娇羞。满京都，想不起尉迟家的温柔，也只把她当男儿对待。

也除了她，再没人敢往丞相府的小公子身上，扔吃完的杏核儿了。因这小公子自打被鳏居的老丞相抱来家中，就极其病弱。老丞相善心，为这位襁褓之中的婴孩遍请晟誉名医，可效用都不大。这孩子常年吃着药方，才勉强活到这般大来，与邻居的尉迟媱，年龄相仿。

他每每被尉迟媱的杏核儿砸到书上，都耐着性子好好抖落了，抬头望一望那骑在墙头的，高高的小女将军，轻轻唤她道：“阿媱，你要小心。”

她晃晃腿脚，阿娘做的绣花鞋软和和的，她从来都不怕。那双丹凤眼，自小就有尉迟家的威仪，眯一眯，就又将一个杏核儿，打在那小公子的左边总角。他慌忙捂住头发，却不恼，低头稍微躲避时，眼角唇边，是小孩间戏玩的欢喜。

“钟离未白，你看看，到底是谁要小心。”

他仅是动这两下，颊边血色就气虚褪去，有些气喘，但还笑着应：“是我，阿媱。”他一字一声，气量不足，声音却质清如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