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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深说。
“你也知道我说的是真话。”
陆深沉默片刻,然后说:“最多三个月,你到时候提前跟她说,就说我要离开了,让她提前安顿好。”
“我以为你会让我帮她找别的工作和住处补偿她。”
“她不会接受的。”
林睿说:“我觉得她适合这个工作,本地长大,会中文,也管理过酒庄的日常事务,这里离她大学算不上远,而且..”
他看着陆深说:“而且对你来说,也是解决一个心结不是吗?”
“所以所有不能善终的学生恋情都要成为必须要解决的心结吗?”
林睿顿了顿,叹气后说:“你最近说话越来越刻薄了。”
“可能刻薄才配得上我这样一副面孔,不是吗?”陆深嗤笑一声。
陆深不耐烦地说:“别再这样骚扰她了,她有自己的生活,我也有自己的生活。”
“你这是生活吗?陆深。”林睿愠怒地说,“躲在这里,关在二楼的房间里,最多算活着而已。”
“该庆幸吧,我还愿意活着。”
“我是庆幸,我们所有人都庆幸,我也好,我爸爸也好...你爸爸也好,我们都庆幸你活了下来。”林睿说。
“多么幸运的幸存者。”陆深语气讥讽地说。
他转过脸来看着林睿,脸上凸起的不平整的褶皱挤压着面容,令一半的面孔包括眼睛都随之扭曲起来,那疤痕连着脖颈往衣服里延伸,而他紧握的右手也被更深色的皮肤覆盖着,上面的皮肤明显地皱起。
林睿已经习惯了这个面容,但还是不能忍心直视他,尽管另一半的脸留下了完整的眉眼,但眼眸里已然没有了从前的光亮,年轻的黯淡的目光,跟房屋里的昏黑一样暗沉。
“别一副看着我要哭出来的样子。”陆深转过头去。
*
李南栖搬进他背后的客屋里,与他隔着泳池,这距离不远不近,他只要在房间的窗前就可以看见那里。
客屋时常在半夜还亮着灯,偶尔她的窗帘开着,可以看见她对着电脑在打字,陆深有时候也在黑夜里靠着窗看那间屋里的光,想她是不是在写新的作品,如若是,此刻他不为人知的陪伴,就好像也成了她文字的一部分。
这里的一切是否给了她灵感,隐蔽的房屋,古老的建筑,空旷的花园,和二楼不曾出面的房客。
他宁愿活在她故事灵感的神秘背景板里,而不想成为可受怜悯的遭遇毁容的病患,林睿脸上的表情,他不想在她脸上看见——过往被所抛弃的恋人,如今如此困顿可怜。
即便他也没想过他们一定会有再见的未来,可也不希望这个“再见”变成单方面的悲情。
一个可怜的人若说自己还喜欢她,那她的接纳与不接纳都带有悲悯,倒不如六年前,她在海边突兀地离别,那样的冷漠决绝反而是种爱情的公平——无差别承受伤害的公平。
陆深阖上书,他几乎要背下来她的那首自述写自学生时代的诗:
“逃离起始于最后的回望。
光彩是冷的,亲吻是刺痛的,你是黑色的。
回忆根本不受真实束缚,
可以在眼睛里开出花,
在小腿的静脉里缠绕枝叶,
还可以,
在沉坠大海后不被水浪呛没呼吸,
在无人的空房间里繁生温度与声音。
逃离终止于逃离的背叛。
时间是施暴者,
将所有被所遗弃的感绪变为淤青,
在平整的,静默的躯体下,
凝固与拉扯,
不触碰便无知无觉,
像被入侵却不自知,
最后被时间的暴力困顿其中。 ”
他默念最后一句:“waylaid by the violence of time.”,被时间的暴力困顿其中。
诗的标题是逃离,但不明所以她所逃离的是什么。冷掉的光,刺痛的吻,和黑色的“你”,让他想起那一次的约会,他们一起坐在车顶,看远处变换的灯光,这一边是无人的空旷,隔着海岸是另一边的热闹与绚丽。
所以,在逃离中,他并不是她所选择一起逃离的人,他属于她所逃离的一部分吗?
而舞会结束后突然的告别,只是她计划外的不小心泄露,因为被所逃离的一切本也不该得到预警,否则那就不算作逃离的“逃”了。
但为何逃离被逃离背叛,又为何逃离最终还是陷入时间的暴力。她后悔了吗?而那个后悔里又包含了他吗?
陆深时常看着诗愣怔,思考过去里的每一个与她有关的线索,却又因想起她六年里的音讯全无而又冷静下来。若是她后悔的话,为何不曾回头,又为何去了更远的大学,选择了无法与自己有交集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