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开成二十年。

万里无云的晴好日子，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缓慢行驶在郊外。

不多时，一个绑着双髻的小丫鬟从里面打开车门，脆生生道：“牛大叔，前面有个客栈，咋们就停那儿歇歇吧！”

马车夫没有回头，只应了声“诶”。

待马车轱辘稳稳停住，小厮子丁率先跳下马车，摆好车凳，方才说话的小丫鬟春红则扶着一位桃色衣衫的少女缓缓钻出马车。

那女子不过十七、八的年纪，娥眉杏眼，樱桃小口，脸颊还有些稚气，头上却梳着妇人的发髻。

她站直身子，眯着眼向天地相接的远方眺望，遂又扭头打量起路旁的栈房。

这荒郊野岭之地，居然还有装潢如此奢华的客栈？

正当她出神时，马车里传来了急切的呼喊声。

“娘子，娘子！”

春红来不及下马车，便被一个突然蹿出的绿色身影从斜后方顶了下去。

少夫人来不及去拉，倒是子丁眼疾手快，接住了春红。

牛大叔见状，忙道：“少爷，少夫人，您可小心着些~”

这两位祖宗若是磕着碰着，他们如何向老爷和夫人交差啊？

被唤作少爷的年轻男子也不过十七、八，一身青绿色的丝绸衣裳，剑眉星目，头发半束半披，相貌俊美，却看着不太聪明。

他拉着自家娘子的衣袖不肯松手，生怕人跑了似的。

春红站稳，揉了揉侧腰，仰头道：“小姐，下马车可仔细脚下……”

少夫人点了点头，抬手比划了两下。

春红又道：“卓少爷，小姐说肚子饿了，咋们先去吃饭可好？”

一听要吃饭，少年喜笑颜开，拍着手大喊：“好好好！”

少夫人搭着春红的手，小心翼翼地踩在地上，子丁则抓住少爷不安分的手，将他带下了马车。

少夫人没走两步，少年便又黏了上来。

这痴儿恨不得做她衣服上的绣花，做她腰间系的美玉，挂在身上片刻不离。

少夫人倒也不嫌弃，牵起他宽大的手一路朝客栈门口走去。

子丁向春红使了个眼色，爬上马车收拾东西，春红小跑跟上少爷和少夫人，替他们张罗饭菜。

此时正值午时，客栈里吃饭的人不少，这一对俊俏佳人进来，吸引了不少人侧目，连说书人也忘了拍醒木。

外人看来，他们是琴瑟和鸣，夫妻恩爱。

可是春红知道，两人一路走来，也经历了许多不易。

卓少爷是个痴傻的，自家小姐不会说话，若非出身好些，不知要吃多少苦。

卓家是潭城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

自打卓少爷在小姐的及笄宴上第一次见到小姐，便满口胡言，非说她是自己娘子，卓老爷颜面尽失，悻悻将人带了回去。

不日后卓老爷请了媒人来说亲，朱老爷一怒之下摔了帖子。

朱夫人却苦口婆心劝道：“老爷，桃儿天生哑疾，为着这个，潭城多少青年才俊望而却步。这卓家的公子若是真心喜欢桃儿，往后能护着她，兴许不是件坏事。”

“我看你是糊涂了！”朱老爷愤然道，“咱们桃儿除了不会说话，哪点比不上别人家的闺阁女子，把她许给一个傻子，朱家的脸面何在？他卓家是家大业大，可那卓夔能守住家财吗？等你我百年之后，谁能护她周全？”

朱夫人叹道：“我听说那卓夔并非先天痴傻，刚通智时大病一场，病好后就糊涂了，说不定还有得治……”

朱老爷冷哼道：“哼，那便等他治好了再来提亲！”

春红扶了朱桃进屋，屈膝道：“老爷，夫人，小姐有话想说。”

朱桃一番比划，春红替她翻译道：“小姐说她愿意嫁给卓家少爷，她与卓少爷有眼缘，看着面熟。小姐还说，她不是弱女子，哪怕去了卓家也会照顾好自己，不让老爷和夫人忧心。”

朱夫人用丝绢抹掉眼角的泪，嘤嘤道：“我的好闺女，这或许就是命！老爷，你决定吧。”

朱老爷看着娘俩哭啼啼的样儿，拂袖道：“唉，孽缘呐！你要嫁便嫁吧。”

卓少爷是独子，小姐是独女，卓老爷心中愧疚，送上半个卓家作为聘礼。

三个月后，小姐就和卓家少爷成亲了。

成亲那日，朱家十里红妆嫁女，在潭城风光一时。

如今两年多过去了，卓少爷的痴傻一直没什么好转，和四五岁的孩童差不多，小姐倒是不嫌弃，日日亲自为他梳头洗脸。

岁月催人老，卓老爷头上的青丝日渐褪去。

听说南郡最近出了一位妙手神医，能包治百病，但一面难求。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卓老爷派了几个家丁陪着小姐和少爷跋山涉水这一回。

此番他们前来，正是为了求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