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胎
他想要起身,可不知为何,头却突然间晕得厉害,就跟要炸了一样。连眼睛看东西,都莫名其妙地有了重影儿。
他呼吸粗重,浑身的血几乎要沸腾起来。他抓着椅子把手艰难起身,问君如风道:
“怎…怎么样了?”
“宓妃她没事罢?”
君如风艰涩道:
“回皇上,宓妃娘娘性命无虞。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贺光焱道,“孩子可生下来了?是男是女?”
“……”君如风俯下身去,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线颤抖道:
“皇上恕罪,微臣无能,没能…没能保住宓妃娘娘腹中的胎儿……”
一句话,天旋地转。
贺光焱站在门外,如同脑袋遭了重击般整个懵住。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扉,他好像依稀听到了殿内慕容依、赵若嘉等人的哭声。他想进去看看,可他的手搭在门上,仿佛用尽全身力气都无法将其推开。
那一刻,有太多太多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闪回:
欢欢逝去后那冰凉的尸身,母后去世时那满脸鲜血的惨状……他的亲人一个个地弃他而去,他什么都没了,他就只剩下她了。
那是他的孩子;是他和她爱的结晶;更是他寄予厚望,无限垂怜着的小小生命。
他以为这个孩子的到来会拯救他,会把他从亲人去世的苦痛中解脱出来。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般深重的期望,最后迎接他的,竟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感觉自己虚弱极了,身子冷极了,双手亦是颤抖得不成样子。
他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勇气,推开眼前的这扇门。
一旁的姜川见他状态不对,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姜川是打小就跟着贺光焱的,因此便更懂得,太后和公主的接连去世,对皇上的打击究竟会有多大。
眼下,宓妃小产既是已成定局,那便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皇上进去,看些不该看的东西,徒增伤心了。
“皇上,您身子要紧。”姜川心疼道:
“左右…宓妃娘娘平安无事,您们还是会再有孩子的…啊?”
现下已是深夜,天又这么冷,明天天一亮还有数不清的公务要处理。加之皇上的身子哆哆嗦嗦,明显是撑不住了。因而姜川便想着,无论如何,都得先把皇上劝回去休息。
可就在这时,殿门打开了。
又是先前给皇上熬姜汤的那个小太监。这一次,他捧着一个覆有白布的木盘匆匆走了出来。
那白布朝上凸起,不知里面装着什么。只是借着廊下的灯一照,那白布之上一团一团红殷殷的,分明是在不断扩散的鲜血!
姜川心里咯噔一下,他自然猜出了那是何物。可这东西,哪里能任由它污了万岁爷的眼?所以他万分焦急地朝那小太监使着眼神,想让他赶紧端走。可偏生那小太监深埋着脑袋,对他的暗示一无所知。反而还砰地一下,跪倒在了皇帝面前。
“皇…皇上…”那小太监带着哭腔道:
“您看他一眼罢…这再怎么说,也是我们娘娘,拿命给您生下来的呀……”
贺光焱身子一僵,听到那声音,他犹如一尊雕塑般,僵硬地,难以置信地一点点低下头去。
姜川要急死了,简直恨不得挥手让那小太监把东西端走。可偏偏,那小太监就跟扎了根儿似得,跪在贺光焱面前,死活都不肯动弹一下。
结果,自然是贺光焱伸出手去,缓缓地,缓缓地,揭开了那道白布。
里面是一滩血泥。
那血泥分量很大,可见婴儿在之前一直都是正常成长着的。几乎不比那些能健康诞下的婴孩轻。手、脚、脑袋…按理说也都该能发育完全的。
可偏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个婴儿的手脚都烂光了。五官也溃烂得面目模糊,就如同□□背上的疙瘩一样,血糊糊得乱作一团。
“皇上,这是您的孩子…”那小太监满腹哀伤道。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到贺光焱耳朵里,却不啻于是一种灭顶之灾。
孩子…这是他的孩子……贺光焱近二十年的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心如刀绞。终于,他喉头一腥,一大口血吐了出来。
殷红的血淌在他苍白如纸的下颌上,这个金尊玉贵,天之骄子一样的男人,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狼狈过。
贺光焱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去。
淌着血,皱着眉,满眼重影,心脏亦是突突直跳得几乎要炸*掉。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他只是下意识地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那朱红的院墙仿佛变成了吞噬一切的深渊巨口,周围的人也成了面目可怖的怪物。他仿佛看到那些人的脸变成脓血淌了下来,就跟他和芙儿那死去的孩子一模一样……
他不顾一切地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