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玉渊苍龙(五)
月,可那样一重担心,竟就这样应验了。
之后,她又开始想那个人。
——她的长兄,世人眼里眼里早已薨逝于征和三十年的明荣太子,大梁史册上的光皇帝,伊祁重熙。
也是,改名换姓,易容变脸,缄一副锦心绣口,以赎罪之名跟随自己身边数年的当朝冶相——墨曜。
兄长、长兄。
当年的事,他为了赎罪,甘愿闭口再不说话,直到如今。
他犯了一次错,便以半生赎罪。而后,又一轰隆,抹杀一生兄妹情。
伊祁箬从未怀疑过重熙对自己的兄妹情分——重熙是疼她、爱她的。年岁上的差距,对这个迟来的妹妹,他甚至是当做女儿来爱的,可是这么爱、这么宠、这么心疼,却都不够。
——终究,不及那人。
——那个折辱了他,也带给她一辈子梦魇的那个人。
红尘三千,所有恩怨善恶加在一起,到底,抵不过一句堪堪情爱。
昴就跪在那儿,等着她平复心绪,一等,便将月色等到了中天之上。
等她终于开眼,无情无绪的向自己问询起前因后果时,他已经能将事情顺利的道出了。
“大爷亲自前来,是言奉您之命来见夏侯公,属下不疑有他,却不曾想等大爷离开后,晚上丫头去送膳便发现夏侯公已经断气了。”顿了顿,他又续了一句:“便是在您刚到的时候。”
伊祁箬没有说话。
昴沉吟片刻,请罪道:“属下知道的就是这些了,如今业已交代完全,是属下办事不利,唯能保护好夏侯公,请主母赐死!”
宸极帝姬这才将目光缓缓打量到他们三人身上。
如若可以,她当真不想说之后的那句话——
“此事不怪你们。”
可是,她还是得说。
她宁愿是自己的手下技不如人,让歹人钻了空子也罢,即便损了长泽军的英名也罢,她也不希望是如今这副情景。
——这副她日怕夜怕,生怕自己被至亲之人算计背叛的情景。
她说:“他是我哥哥啊……上行下效,我尊他敬他,你们又岂能违拗于他。”
这些年,知道墨曜身份的人说不上少,但个中却都是她能交付性命的心腹——就比如眼前的长泽军将。而这过去的时光里,谁不知道墨曜几乎就可以代表宸极帝姬说话?更不提冶相之外,他更是宸极帝姬拼命护佑的兄长,她的手下,又岂会去怀疑他呢?
不会,也不能。
她话音落地不久,外头的门便被人推开了。
——温孤诀。
他每迈一步似乎都重若千斤,每一步,都那样毫无冲动的朝她走来,就是这样的冷静里,却蕴藏着叫人不寒而栗的阴鸷。
——直到,他将剑锋抵在宸极帝姬的脖颈之上,地上跪了几个时辰的人才终于站了起来。
伊祁箬在他们意欲有所行动之前便一个手势挥退了他们。她看着温孤诀,看着这人眼里没有温度的情绪,兀然发现,自己根本看不出他如今是何种心情。
不过,总归逃不开恨怒与绝望罢。她想。
温孤诀举剑对着她,目光冰冷的望着她,许久不曾说话。
是以,她开了口。
她只说:“是我没保护好你的父亲,这条命我欠你的。你放心,我会还的。请你再给我些时间。”
——话里,同样没有什么激动的情绪。
温孤诀不知听没听到,仍旧是这么举剑看了她许久,最后的最后,一声清脆的声响骤然响起,却是他忽然掷开那青锋剑的宣告。
他走了。
走得没有半点留恋,甚至连夏侯尹的遗体,他没有去过问。
见那青衫远去,伊祁箬忽然有一种最后一面的错觉,就好像此去,便是永不相见。
——实则,也的确没有什么再相见的必要了。除非,他改变主意,来取自己的性命。
昴疾步走到她面前,眸中带着深沉的忧虑,低低唤了一声:“主母……”
伊祁箬被这一声低唤拉回了神思,她缓步走到门前,对着那吊脚楼的方向看去,片刻之后,徐徐开口。
“盖棺起灵,送葬星沉谷夏侯氏祖墓。”顿了顿,她回头看向昴,一字一字的嘱咐道:“记得,要厚葬。”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