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么
姜桐松了口气,未等她再言,封直便已抬步走开。她看了眼正在细究尸体的褚行一,唇下嚅嚅微动。最后还是闭上了嘴,随着前面之人离开。
另一面热闹的街市上依旧如常,不受半分影响。同一片天色下,沣县城内却是截然不同。勾蔓在其中间的瑰丽亮光,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柔和散开。好似融和一起,格外和谐。
可留在沣县城内的血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孙县丞忙得两脚生风,焦头烂额。
识冬驾着马车慢腾腾驶回,却也不似晨间出门之时那般谨慎慢行。
姜桐顺着车帷边靠下,车内外唯有她与识冬二人。两膝早已酸软难忍,脑中也只觉着筋疲力尽,但她却仍不敢有一丝松懈。
封直对她所作之事,了如指掌。此人研虑异常,若想在他眼皮子下捣鼓花样,只怕是难以下手。且今日经此一遭,再难寻得机会。
今日之意外……褚行一与封直因何旧识,个中原委是个什么情况,都不是她现下所思之事。
姜桐弯下手,取出了藏在裙下的东西。霜白碎锦,染以血墨。提笔勾勒,作之简画。渲染开的血色,连接到了一起,像是一轮弯开的血月。其上虽粗略,但对她而言,足矣。
以她现下所处的境况,帝都城暂时指靠不上,平原郡又相隔甚远。封直虽有保证又如何?这把悬在头顶的大刀,随时都有可能掉落。
再者而言,若真到了封直所说的“目的之地”,那等待她的,焉知又会是何折磨?
卧榻之侧,难容他人鼾睡。这份提心吊胆,只怕她还没到那“目的之地”,便已经这头性格古怪的“疯子”给逼疯!
此时沦落沣县,送上门的明玉舟。不正是上天送给她的机会。无人可靠,那便自救矣!
明玉舟此人,自得祖父指点下,倒也颇有小成。虽越赶不上奇才绝世等,但也算是独具慧根,良贤伶俐。不然,祖父也不会对他多有欣赏照拂之意,更不会将自己所绘之星河月图相教于他。
这星河月图不是面上所指之简意,更非单指一副简图。
星河山岳,纵川问云。
此图分三卷而成,一为星,二为河,三为岳。每一卷单看是为独立分开,但将其放置一起,却能融合并起,生不出半分割裂之意。
平原郡此地,远离是非尘嚣。本就是一个钟灵毓秀之地。早年祖父郁郁不得志间,是以挥情于笔下,观山所闻,一一绘制而成。
若说这图,论细点,那怕是比舆图上所记载的平原郡更堪详细,可它又不单单是将平原郡之貌生硬照搬其上。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旁人若瞧了去,也难将此图与平原郡所貌联系到一块去。
其量之大,姜桐没有把握全部记下。况且,这星河月图,她也并未看其所有。
但——
祖父重要心血所下之处,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星河月图定之所向——也就是平原郡命脉定生之处。
这块地方,用以祖父所言:九天之上,曲流通直。盖四方之舆地,聚八面之灵通,汇以成星河之所眼。可谓妙哉绝哉!平原郡所辖之领域,无外乎含此种种。
然,这被誉为“星河眼”处,其实不过一片沼泽地。
沼沼沚滨,环山岳底。便是以四面青山作绕,流水环抱。而这沼泽中央,则留下这方沼泽地。四面之水,牵引聚星,云上之巅,通通落于沼面之上。
而这片沼泽地,其形状可谓奇特,独独恰似一轮弯月。故而,与其四面相应交汇,远下看去,便落成了一副星河抱月之景。
星河抱月,星河抱岳。此图之名,亦然由此而来。
明玉舟,本就参与进了这绘图之中。祖父所教,他定不敢生出半分懈怠之心,画卷所有,他也当了然于心。
她所作这幅“血月”,便是仿之这“星河眼”。
干涸的血色堆积在霜白锦上,透出几分黑褐色影子,黯淡无光深浅不一。姜桐抚过血色,手中再添几笔,眸中泛起笑意。
该是命运使然?或是天可怜见?不管怎样,这世上之巧合,兜转之来回。总逃不过“缘”之一字。这份“缘”……不,是送到她手中的“机缘”,着实让人难以拒绝。
姜桐收起“血月碎锦”,思绪也再慢慢再往回拉。
依山傍水,奇特之形。这沣县山川之秀美,往日只在地理志上略晓几许。如今身在此地,亲眼目睹,确实担得起这份美名。
而这其中,便有这么一处奇景,让人尤为叹异。
此地立于沣县城河道外,其名为燕城水云地。然此城非城,而为石也。天然横生的岩石屏障,为沣县城挡去不少涝灾之祸。其最高有三丈之长。巨石盘错屹立,石下相连,则底成燕尾之形。
而这每逢雨落水涨之际,河水蔓延爬上石面底。燕尾之形被掩盖,可却奇异般的,便在这石水交融之上。云落水面,天水相连。则会形成一弧弯月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