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青楼杂事(三)
云烟在黑夜里小步,唯有手中宫灯一盏,照得前路光亮,也照得她发髻间的素银簪子熠熠生辉。
她的姐姐,叫银铃。
她是撷春苑一个红牌所生,自出生起,不知爹娘是谁,却知苦命为何——银铃注定为伎为娼,苟活在这撷春苑。
伴随她降生的,还有左脚脚踝处用白线拴着的银铃。
按苑里规矩,每名伎子右脚脚腕须系上金玲红线,可银铃已有银铃,红玉便破了规矩,准她保留银铃而无需金玲,这也是她名字的由来。
银铃坚毅,却不像这小女孩般不识时务,而是圆滑中保持原则,自利也不失宽厚。
那根银簪,就是银铃送给云烟的。
她被某公子赎了身,要去那公子家做妾。
云烟深知,做富贵人家的妾不如清贫布衣的妻,况且银铃身份低微,怎么在府中立足?
可她如何能劝银铃呢?
银铃若不捉住眼前机会,只能一辈子守在撷春苑,最后菊老荷枯,病死青楼。
“姐姐,活下去。”
银铃问她有什么话与自己说,云烟只说了这五个字。
“好。”
银铃答应了她。
可银铃食言了。
她作为谈资,被食客在撷春苑里议论:
“欸,记不记得那个去他们家做妾的那个表子?听说也是这撷春苑里的。”
“怎么了?”
“死啦!裹着草席就扔出来了!说是因病暴毙,可仵作把她上下验了个遍,什么事都没有!分明是被人害死的……”
“嘘!可仔细着舌头!说这么清楚,不怕传到他们耳朵里!”他悄悄附耳,“衙门都没管这件事,咱们还是装不知道的好!”
这一切,被耳力极好的云烟听进了心里。
“撷春苑的……”
云烟不想将这女人同银铃结合起来,但他们句句所指,是银铃无疑。
但云烟能做什么呢?她出不去,就连趁休息时稍稍祭奠也是妄想。
云烟只能戴着那只素银簪子,以此怀念那无人怀念的姐姐。
今年,是第三年了。
云烟不自觉攀上发间的簪子,仔细抚了抚。
姐姐,我会答应你,像你爱护我一样,尽力保护每个受尽压迫的女孩。
她自思间,觑见一人迎面而来。
道路漆黑,这人点的油灯也不很亮。
云烟抬起宫灯,又借着三分月光,这才看清来人。
清歌徐徐走近,云烟只觉一阵茉莉花香飘过,定睛一瞧,她怀里还抱着一只黑猫。
清歌比云烟大,也来得比她早,算得上前辈,云烟且躬身,称她一句“清歌姐姐”。
“这么晚了,清歌姐姐打哪来?”
清歌微微点头示意,眉眼温和答:“方才在房里找不见芝麻,就出来寻了寻,可巧在花苑里找着了。”
芝麻,是那只小黑猫。
云烟垂首逗弄了几下小猫,倒是有趣。
清歌回问:“云妹妹怎拎着食盒?”
“啊……”云烟举起搭着食盒的右胳膊,急中生智到,“近日天儿冷,苑里野猫又多起来,我看着可怜,取点吃食喂喂野猫。”
“这不,刚喂完回来,天儿就这么黑了。”
云烟素来喜猫怕狗,也是苑里人尽皆知的事。
清歌大抵信了这番话,未再追问,转而关心说:“野猫与家猫不同,喂猫时小心那些畜生抓伤了自己。”
“姐姐说得是。”
她主动又道:“与其喂野猫,云妹妹何不自己养一只?”
云烟自嘲笑笑:“妹妹手脚笨拙,只怕一个不准儿,把猫养出毛病来。”
围着猫儿说了一通,二人接着互相客套几句,才就此打住,各自别了回房。
云烟楼北面挨着几间房,云烟经过时,瞧见一人影鬼鬼祟祟地在这几间房外徘徊。
这人蹲在一间房外的石砖台阶下,对着砖石左敲敲、右敲敲;这间房敲完,正要换间房敲,就见有个人直直站在自己面前,吓得她一个激灵:
“诶呦我的青天老爷……云烟?”
“你个死丫头,站在这里做什么!吓死我了……”
不知是真被吓到了还是心虚,红玉一手拍拍胸脯,一手去擦额头并不存在的虚汗。
她过于紧张,倒没注意云烟将拎着食盒的左手藏在了身后。
“大半夜在这里晃荡什么?不知道明天还有活儿要干呐?”
“是,我这就回。”
云烟怕她发现,不敢离红玉太近,提着灯绕过她,正当松一口气时——
“站住。”
云烟顿然止住步子。她背对着红玉,神经紧绷:
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