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清歌之死
止。
从前见到她,云烟心底时常徘徊着两个词:遗世独立、超然脱俗。
清歌就像朵素色莲花,不争不抢,甘愿为她付出一切的人如过江之鲫,别人求而不得的东西,她唾手可得。
可方今的清歌,下体血肉模糊,与一床脏被粘连在一起,只露出骨瘦嶙峋的上半身。她毫无生气地耷拉着脑袋,僵硬地看着云烟。
云烟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底层女子的苦苦挣扎。
从云端跌至沼泽,只在一夕之间。
什么荣华富贵、众星捧月,到头来不过大梦一场。
“清歌……”
云烟声音发颤,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双脚走到清歌面前。
“你应该恨死我了吧。”
清歌青丝蓬乱,嘴角挂着嘲笑,外凸的两眼有气无力地盯着她道。
“我为什么要恨你?”
云烟身穿锦缎,站在日光下,没有高高在上地质问,而是不解地望着躺在阴湿榻上的清歌。
“别装了。”清歌极其艰难地别过头,深以自己这般狼狈模样为耻,“你能猜到抱厦一事是我做的,也会知道,你前几日遇刺也是我做的。”
云烟没说话。
她确实知道,是清歌做的。
清歌从云烟重回撷春苑后就形迹不定,出入频繁、神出鬼没,很难不让人怀疑。
“是,我都知道。”
“可我不恨你。”
“因为我理解你。”
此刻就算云烟再如何说,清歌都不会觉得她是在求和。
“理解?哈哈哈……”清歌含泪放声大笑,“你怎么可能理解我?”
“一个就算身处沟渠也得明月相照、清风相拂的家伙,怎么能理解我这种,就算拼尽全力也追逐不到月亮的人?”
“就连……就连水中捞月的机会也不留给我!”
“明明,我只求他每日来撷春苑,哪怕只是看看我也好。”
“就算,他每每来此,只是为了另一个人……”
云烟闻声,看向清歌。
清歌的眼神复杂,不甘、自卑、怨怼……可云烟知道,这些情绪都不是因为她。
云烟问:“你爱他?”
清歌慢慢收回目光,她仰着头,看见透进来的阳光变幻着形状,在地上投出窗棂的模样。
“爱?”
“什么是爱?”
“像我这般,为了一个回头,不顾自己、不顾一切去伤害别人吗?这是爱吗?”
刺目的日晖被窗柩遮挡住一部分,柔和了许多,但谁能说清,那窗子是模子,还是枷锁?
清歌摇头闭眼间,豆大的泪珠滑进耳朵。
“我从来清醒。”
“我不爱他。”
“我只是……太固执了。”
“固执地以为,命运在自己手里。”
“到头来,还是要依附一个又一个男人,被逼着,丧失爱与被爱的能力。”
清歌大云烟五岁,说着许多她听不懂的话。
清歌转过头,望向云烟,眸光剔透闪烁:“对不起,烟儿,是我连累了你。”
她本来有许多选择,可现在,只有一条路了。
云烟上前一步:“清歌,我会帮你。”
“我会说服红玉,让她给你疗伤,放你出去。”
“你去做尼姑、从良……都可以。”
“这世界很大,你……”
她底气不足,声音小了很多:“你还有很多机会。”
清歌看着云烟蹲下来,握住她瘦得可怖的细手,定定道:“你别放弃,好吗?”
注视着云烟晶亮无害的双眸,清歌忽然笑起来,流光瞬息间,好像又变成了从前那个端庄娴雅的大姐姐。
她沙哑回答:“好。”
“太好了……我去找红玉拿药,你要坚持住!”
云烟得到肯定回答,嘴角笑出了月牙,且说着且跑了出去,殊不知她背后的清歌,眼中已灰蒙蒙的了。
—烟儿,我骗了你。
—其实我从来都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配角,一个无论在哪个世界都不是主角的配角。我是个伎子,不配爱与被爱。
—即使出了青楼,我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因为世人的白眼与嘲讽,比直接杀了我还难以承受。
—还有,除了抱厦和刺杀,当初白桃被关在柴房时,你给她偷偷送吃的一事,也是我告发的。
—对不起,烟儿,是我执迷不悟,自己过得如履薄冰,还看不得别人幸福。
—我只是……太希望自己能被命运眷顾一次了。
—若有来世,我希望能生在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
—我不想再自卑、固执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