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破千秋(2)
玉鹤上沾了子桑殿的气息,一路畅通无阻,飞到白慕尘书房里,碰歪了他正写字的笔尖。纯白玉石和笔杆撞在一块儿,发出清脆一声响,白慕尘既无防备,手底下这封文书算是毁了。
他倒没有愠怒的意思,挑起眉头,从翅膀下面把信抽出来,一字字细细读了,脸上便泛起笑意。东西是早就准备好搁在他屋里的,他看着故安这只小玉鹤,又看看不小的包裹,踌躇一会儿,终于还是捏诀将它也变小,挂在玉鹤爪子上。随后抽出一张信纸,文书什么的都在次要,他从来没有拖延回信的习惯。
何况是故安。
白慕尘容易便想起她习惯露出的清冷神情,坦坦荡荡地挑明要拒人——大抵也有拒他于千里之外。明明容貌那样明艳的女子,偏蒙上一层朦胧又冷调的雪色。或许是因她脸上的银色面具,或许是因三梵的雪原。
不论什么,都不大重要。他在信笺末尾署了自己的名字,折好放在玉鹤翅膀下,放它飞走了。
除去包裹里的东西,他还送了玉鹤一点儿小惊喜。白慕尘一面抽出一张新纸一面想,不知故安什么时候能发现——会不会喜欢。
那文书是递给他二哥的。确实有件事,得这样上书请示他二哥这位天帝才能去办。毕竟这事关之后可能会爆发的神魔战事——乃至那缕神魂的镇压。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单打独斗也不是他的风格。
这怎么叫示弱了?
白慕尘至今还记得他跟长洵吵的那场架。是在战时、在长洵的主帅军帐里。说是吵也不恰当,毕竟他们俩没一个是会脸红脖子粗地大声嚷嚷的角儿。不过是互相阴阳,哪儿损往哪儿去罢了。
长洵比起他,话又少得多。人就静静坐在那儿捏起一粒棋子转,正眼都不给他一个。
白慕尘坐他对面,姿容散漫转扇子。这样争论里他俩从来谁也说服不了谁,即便长洵比他辈分大年岁高身份尊贵也是如此,毕竟他可不屑于用这些压人——至少面对白慕尘时候是这样。
以至于长洵把自己的命也作没之后,白慕尘脱口而出一句嘲笑。嘲笑过后,回过神来,将长洵早就托付给他的后事干脆利落办完了。
佑德帝这回少见地没对自己宠爱的幼弟言出必从。文书递上去有两三日,白慕尘好好趁此机会闲游一圈,才接到他二哥叫他去见一面的帖子。
没有什么盛会的时候,凌霄殿上向来清静。佑德备了他喜欢的点心等着,看上去也和他一样悠闲。白慕尘放下两分心,坐到二哥对面。
佑德开门见山。
“不打无准备之仗,天族要出援手、物色将领我是知道的。但是子桑,我得问,为什么一定是安泽?”
这话无疑算是坦诚了,白慕尘却还打算装一会儿糊涂,“显而易见,依我看天族诸人中,也就是他最能打了。”
佑德近年本就沧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当年虽说是我主谋、长洵帝君帮衬的事儿,但你与帝君交好,多少也知道全貌,跟我还要糊弄?”
连主谋这样的词儿都说出来了,可见他二哥是认真的。白慕尘叹了口气——他确实不大愿意回忆安泽这档子烂事。虽说在他看来,长洵干过的不地道的事情挺多,这就算其中一件,但不在其位、不悟其法,还是那句话,他到底也不知道长洵在想什么——彼时的他二哥也一样。
“安泽是迷怆海天族分支、曾是我天族战神不假,但他已获罪下界十来万年,自求封印神力,世代为凡人。这罪名虽说不是我主张,是他自己求来的,可更是难办——你如何说服他回来踏这趟浑水?且这多少有些……”
白慕尘不吭声,像是斟酌踌躇,他认真思虑时候手上一定得拿着个什么东西,这是佑德知道的小习惯。例如眼下,他便小口啃着一块可怜的点心。
当年安泽一事,说到底是天族这面理亏,显得他这请求不仅有些厚颜,而且天真。这大约也是佑德今日非要面谈的缘由。
当年迷怆海封印动摇,安泽的姐姐与姐夫战死,留下一双儿女和尚拜在紫微神尊门下的幼弟。安泽一面扶持年轻的侄子为迷怆之主,一面抚养仍在襁褓的侄女。彼时四海八荒尚未如此安定。除人族身在三千亿凡世外,其余五族战乱不休,安泽皆为神族披挂出征,无一败绩。只在剿灭鬼族中的一个异变分支时出了变数——不仅身受重伤,且担负着尽剿的军令、却留下活口。
他师尊毕竟是紫微神尊,多方施救,到头来除去性情大变之外,总算保住性命。而后被长洵帝君亲封为天族战神,四处征伐平定,使得四海八荒安宁下来。
再之后,他便与自己救下的鬼族公主蓝可儿一同前往下界,自请封印神力,永为凡人了。
这些都是白慕尘知道的经历。他想了这么一遍,发觉似乎还真有件事不为他二哥所知。
“我说出来,二哥又要说我是小人。”
白慕尘展开常在手边的那把折扇,佑德一见,心头便涌上些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