蠕动
一片寂静。
哪怕沈暮云犯了脸盲, 也能从眼前人脸上认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好像刚才听到了世界上最荒唐的话。
完了。沈暮云想。
又猜错了。
他尴尬地攥紧手指,朝陌生男人露出礼貌微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保持沉默。
许久。
陌生男人从床上起身, 朝着沈暮云的方向走过来。沈暮云下意识地往后退, 可惜身后就是衣柜,很快便无路可逃。
男人在和他咫尺相隔的地方停下脚步, 凑到他面前,鼻尖几乎和他相贴, 极近地上下打量他的脸, 然后用似笑似怒的语气轻声开口, 问:“宝贝,你刚才说我是谁?”
宝贝。
只有一个人会这样称呼他。
沈暮云猛地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斩钉截铁地说:“你是沈医生!”
沈甲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但你把我认成了梁和玉。”他淡淡地陈述,伸手扣住了沈暮云的下巴,“我很伤心,云云, 昨夜我一整晚没有闭眼, 每隔五分钟确认你的身体状况,可你醒来后的第一件事, 便是把我认成别的男人。”
沈暮云几乎要流汗了。
“真的对不起。”他嗫嚅着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医生, 我不是故意的。”
沈甲沉沉地直视他。
沈暮云也被迫望向沈甲的眼睛, 看着看着, 他忍不住再次皱起眉。
昨晚的药也许会对视力产生影响,他明明记得沈医生的眼睛是漂亮的琥珀色,可现在看起来,里面的瞳孔竟然是幽深的绿色,而且瞳仁非常大,几乎把眼白挤得消失不见,相当诡异。
正常情况下他应该受到惊吓,一把将沈甲推开,从房间里恐惧地逃离。但接受了治疗之后,他并没有感到不对,只是怔怔看着,疑惑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片刻,沈甲伸出手,又一次拨开他的眼皮,确认眼球的情况。
沈暮云对他的接近毫不抵触,甚至情不自禁地感到亲近,完全不害怕沈甲会伤害自己。
“是我的眼睛坏掉了吗?”他问。
沈甲没说话,仔细检查许久,眉头紧紧皱起,似乎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
他问沈暮云:“我现在看起来像梁和玉?”
“不是的!”沈暮云当即否认,然后认真打量许久,诚实描述道:“你的眼睛是绿色,没有眼白,里面还旋转着星云一样神秘的旋涡——请不用太在意,我觉得这应该是我产生的幻觉——你的鼻子我看不清楚……啊,这么说或许不对,确切来说,是每当我的视线落在你鼻子上时都会走神。”
“你的嘴巴……”沈暮云在这里稍作停顿,眼睛缓慢睁大一些,死死盯着沈甲的嘴唇所在地,喉结轻轻滚动,“……我终于认出了一点,不过不太清楚。你的嘴唇很正常,和我记忆里一模一样,唇形饱满,唇纹细腻,看上去气色很好。”
“还有呢?”沈甲又问。
“还有其他那些……”沈暮云挪动视线,反反复复看,最后有些挫败地放弃,“其他的我真的认不出来了,怎么看都一个样。”
沈甲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明显受到了刺激,用指腹慢慢抚摸沈暮云的侧脸,欲言又止,看起来很难受。沈暮云抿起嘴唇,没有说话,安静地等待沈甲消化这个病症。
“你居然不认识我,”沈甲自言自语般喃喃说,“不认识了。”
沈暮云:“抱歉。”
“我们相识几个月,我花了很大的功夫来……可你居然什么都认不出来了,”他挫败地碎碎念,“让我怎么办好呢?云云,要不干脆将你的眼睛改造到底,让你看看这个世界最真实的面目……”
沈暮云:“你在说什么?”
沈甲又沉默。
他直勾勾地看着他,几秒后凑过来,用沈暮云唯一能勉强辨认的嘴唇亲吻他的侧脸。
好闻的香味迎面而来,沈暮云深深吸了一口,沉重的心情愉快了些,安慰般地告诉沈甲:“没关系,我还能闻出你身上的味道,下次如果又犯这样的病,我就凑近闻一闻。”
这句话让沈甲的神色变得非常复杂,一半是高兴,一半是惆怅。
“算了,”最终,他道,“只是药的副作用,也许过段时间就好了。你去洗个澡吧,我来准备早点,你现在应该非常饿。”
他这么一提起,沈暮云才意识到,他的胃部正在翻山倒海的折腾,饿得像三天没吃东西后再跑上一个马拉松。
他很快点头,道:“好,谢谢。”
沈暮云进了浴室,沈甲去厨房忙碌。
极其稳定的精神状态让整个世界都变得不一样起来,沈暮云拧开花洒,站在灯光下,像是刚刚诞生的婴儿,以崭新的视网膜来打量周边的一切,发现生活中的色彩似乎变得丰富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