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我族类
裴非衣走至平地,鼻端嗅到属于蓬莱那股清新带着弱水气息的味道,心似乎终于沉静下来。不管怎样,这里到底是待过几十年的地方。
“您离家多年,谙私以为您需先入弱水斋。”裴谙低头说道。碎发由风带过,衣着服饰规整有度。
弱水斋是历届裴氏女的居所,拥有最充裕的至纯灵力与精粹弱水。
裴非衣挺着脊背,目不斜视,让族人带路。“我还以为,这个地方已经由你掌管。”
仙送锦内敛沉默地服帖于他身,有些事已不用明说。
选继媚骨杂灵根者还是一个犬般忠心于家族的人,答案就在眼前。
“不敢逾矩。”裴谙说道。
停在空中的手被人抓住,裴谙略微错愕地抬起头。
清雅端方的少年修士,眉目清秀,没人能知道这幅皮囊下的深思与作为。
脉搏有力跳动,裴非衣收回手,神色如常,语气却懒散轻浮。
“你的身体也被弱水改造得差不多了啊,”她说,“……非我族类。”
话到底被她打岔般地挑开了。
瞳孔针缩般颤了颤,裴谙恢复了常态。
青石路面消失,裴谙侧身为她挑开宫室间珠帘。击玉碎雪般声响之间,裴谙说道:“您是如何知晓的?”
裴非衣双手虚虚交扶于身前,微弯了弯身子走入弱水斋,“破魔箭之痛深入骨髓识海,你觉得我不会对司空家族遗留下来的血脉进行排查吗?结交散修世家,对名望家族许以利益结盟……被锁在一个岛屿可是做不到的。”
熟悉的布置摆设,道路被弱水分隔连接,走过纵横交错的水路,踏过带着湿意的石面地板,裴非衣扫视弱水斋的布局。脑中似乎又响起冒出水面后被寄仙使掐住下颚的那种冰冷声音。敲击骨骼的声响。
“该叫你什么呢,”裴非衣在椅子上坐下,高悬的明月珠洒下月白光辉,“裴谙?还是司空谙?”
沉默短促,抬眸的时间仿佛又漫长。
司空谙叹了一口气:“……您的确率真敢为,我以为您会晚些……摊牌。当年妖王血出现,弱水源消弱,您临走时留下南宫思,如此种种,我的确以为过您知晓。”
“当初没有挑明,如今,您是带着入局一定胜负的心重归蓬莱么?”额前的晶饰垂落,司空谙
的眸光柔和到了近乎温顺的地步,裴非衣低头看他,谙和一箭破魔作风狠厉的司空家族大不相像。
“你和司空家族的人,太不像了。”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司空,划界之争倾尽家族全力掺杂权势地位斗争的氏族,断她右臂灵脉的箭矢,怕是在这个傀儡身上无法寻觅到。
她初次见他就是这般,他低首敛目而拘谨,她姿态得体而轻浮。正因为裴谙和寄仙使太像了,所以自浴血回蓬莱起,裴非衣从不待见他。
司空谙叹了一口气,眸中的情绪淡若云尘。“裴氏女可还记得,你很喜欢的一种花,仙棠。”一手拢着长袖拂开珠帘,弱水斋是假山园景,造物塑形好比天然而成。
而他的视线专注在裴非衣身上,“那种花源于大陆品种,唯有在蓬莱才有最美的姿态。”
裴非衣顺着往帘外看,姿势仍是懒散的,一只手搁在腰间。
好似天然形成的嶙峋假山旁是植株花卉,绿意浓淡有度,花色均是淡雅的月白、浅紫,而仙棠花香气馥郁,亭亭玉立。花瓣层层染尽,蕊心却是稀罕的白。
它外表的花色叫甚三红。在没有见到异火之种跃动燃烧的赤色、没有见过血祭池那般遮天盖地的血色前,裴非衣很喜欢这种后天培育出的花卉。
干净,高雅。
毫无攻击性的灵气风痕划过去,将它送至裴非衣身前。
裴非衣摘过它,嘴角勾了勾,“你是想告诉我,裴氏的族训族规下才能有这样的花。”才能培育出这样的人,这样的你与我。
她站起身,足尖踩了踩道路机关,地面上光影流转,石路变换,弱水道浮动,组合成通往其他楼阁的通道。“可是这花我看腻了啊,”她说着将花朵插在发鬓间,“浮云变换,花草有情。情归它身处,不可寄我心。走吧,去觅水阁。一别经年,我对失去异火源的弱水倒是有点兴趣。”
司空谙在原地伫立片刻,说道:“好。”
……
仍旧是旧时布置,仅供她一人修行的冰晶莲座一尘不染。而纯净无瑕的弱水涌向莲花台,将至精至纯的灵气传导过去。
体内有一脉相承的源头在呼应着,胸口似乎有什么热源呼之欲出,而媚骨种下的换骨术法压制下这种渴望。
裴非衣吸了口气,向司空谙递了个眼神,一跃而下。
如同一条游鱼钻进了海洋深处,她没有任何留恋的回身。司空谙只是看着她栗色的长发在水中散开、层叠的裙摆飘摇,默然无言。
不问他为何隐姓埋名,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