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村(1)
满了野果和药材的竹筐,带回了母子俩残缺的肢体。
心肝脾肺,全都掉了一路。
吕夫人是报了仇了,但两姐弟从此傻掉了。
仿佛要补偿时年五十三的丈夫,吕雉次年夏为刘邦又物色了小妾薄氏。
薄夫人的母亲是魏国宗室魏媪。而吕家也是魏人,因此能够接纳这个小老婆。
十个月后,一个男婴哭着投胎刘家,薄夫人取名为“恒”。
“名可名,非恒名。”
刘恒恰恰成长在一个如此不可名状的世界。
起义者逃至渔村不久,奇装异服的秦吏找上门来,将双语写就的地契——而不是逮捕令——交到这群冒名顶替者手里。
公文并非著诸竹帛,而是写在所谓的“莎草纸”上,颇似狂叟自制的画布。
那之后,城市里竖起了吞云吐雾的巨大烟囱;铁皮的车厢无需畜力,便独角喷汽、自行飞驰;载人的机械胡蜂,不时将仰之弥高的蓝天划出一道道震耳欲聋的裂口。
也许正是这些悖理之物,把气候变得愈发暖湿。海面逐年上升,淹没低地,逼迫村民上移至狂叟的半坡木棚周边重新建屋。数十尺高的巨浪不时袭来,把跑得慢的带回龙宫地府。
严酷的环境练就坚强的汉子。
小刘没有畏惧大海,反而迎难而上。
薄夫人带儿子去小岛外滩拾贝谋生,寻寻觅觅的刘恒会在母亲尖叫声中一头扎进浪花。
稍后上浮,手握一头牡蛎,撬开硬壳,献给惊愕的薄氏一颗闪亮珍珠。
母子俩便能早点下工,爬上小岛东南峰,一边咸鱼麦饭,一边谈古论今——
这就是一个渔民之子的启蒙。
“妈妈你说,”靠在树干上吃着午餐的恒儿,在母亲面前并没有太多拘束,“我应该算何许人呢?首先,我肯定不愿意当秦人,所以究竟是跟你一样属于魏人,还是跟父亲一样算是楚人?”
在一旁,薄夫人抱着自己藏在修长襦裙下一双纤细的膝盖,尝试着替儿子解答“我是谁?”这一重要疑问。
“为娘不是魏人,”薄夫人出神道,“你外婆是魏国宗室,但你外公的家族跟你父亲那头一样都来自南楚之地,为娘更认同自己是楚人!
“南楚?”小刘恒又发现了新的知识盲区,“我还听说过东楚、西楚的说法,曾经的楚国能分出来这么多块儿啊!”
“是的!”薄夫人语气中带上了些许自豪,“故楚的大城小邑,共饮长江之水,就像无数的红橘挂在一条绿油油的枝头。其中江汉平原这一带,也就是郢都所在,是楚国的核心与精华。然后,长江以南人烟稀少被雨林覆盖的土地就被称为‘江南’。然后,西楚和东楚就是……”
薄氏说到这里,顿了许久,仿佛需要迈过一道无形的门槛。
“西楚和东楚,”她看向一旁的儿子,“就是‘鄢郢之战’之后,南楚遗民大批迁居长江下游的两块区域……”
神州大地上同时存在着秦与楚两个族群,如同跟世上同时存在着冰与火、方与圆,都是让两个极端在斗争中此消彼长,获得某种动态的平衡,或是完成某种肉眼凡胎看不到的宏大叙事。
不同于秦人的古板与严谨,楚部落向来是以“混乱善良”著称于世的。
楚人热爱自由、不喜拘束,男女老幼连发髻都不愿意扎,而是将一头长发披散开来,载歌载舞中消磨着大把大把的时光
大约一百年之前,楚歌之中,多了一分悲怆。
秦昭王拜白起为大将,从秦岭东南的宛城进军,沿汉水南下。
于曾经的随国都城随兰城外大破楚师,进而一路屠掠,攻占了郢都,完全控制了风调雨顺的南楚。
很多古老的宗族,包括刘氏、薄氏,都被迫流离失所,分散开来。
有的迁居到了自古兵家必争之地的徐州一带,有的则逃难到了更远偏远的长江入海口,也就吴郡。
于是,当楚国发祥地“南楚”在六国灭亡之前五十年就早早被大秦郡县之,迁居江淮平原的楚遗民就形成了“西楚”和“东楚”两块聚居区。
但无论走到天涯海角,楚人始终乡音不改,乡曲不忘,比如薄氏经常哼唱的屈原《九歌》。
惟楚有才。屈原,或者按其本名“屈平”,是稳坐第一把交椅的。
身为三闾大夫的他,博闻强识,闲于辞令,一心想强大楚国,不屈外侮。
要想增强国力,就必须不谋私利,唯贤是举。
权贵们忌恨屈平,便在楚王耳边吹风,断章取义地呈上他讥讽国君之辞。
怀王勃然大怒,将屈原革除官爵,抄没家产,流放于江南泥沼之地,永远不许过江北归。
放逐中的屈子,发愤抒情,坦露心迹,留下了无数脍炙人口的杰作。
在汨罗江畔,在随国人树立的“凤凰台”下,屈原听到了拓荒者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