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第十一章
读书就能吃饱饭……是哪个千钟?
庄和初茫然一愣,拿出多年来给大皇子批文章练就的想象力,着实发散了一下思路,才恍然道:“书中自有千钟粟?”
“是是!就是这句。”
一句拢共就七个字的典故,只记准了一个字,解出的意思倒还大差不离。
庄和初莞尔而笑,“是你自己取的吗?”
千钟摇头,“我爹给我取的。他以前也是个读书人,但是读得不好,就到街上要饭了。不过,他会的吉祥话特别多,要饭也比别人要得好!”
她爹能会多少吉祥话,只听她这一套一套的,也可以想见。
姜浓知道庄和初迟早会过来,早先布置花厅时,就在案旁的茶炉上坐了一壶清茶,这会儿揭开壶盖瞧瞧,里面已经在咕嘟咕嘟地滚沸着了。
庄和初也不提壶斟茶,任壶盖这样开敞,又转手拈起一颗龙眼,边剥边随口闲话似地问她。
“你爹现在何处?”
千钟抱着那根大骨棒的手一顿,神色黯下些许,抿了抿油光湛湛的唇,才小声道:“他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好多年了。”
“你娘呢?”庄和初将剥好的龙眼投进滚沸的茶壶里,又拿起一颗。
“我没有娘。我是我爹在街上捡的,我爹说,他捡到我的时候,我就只有这么大点儿——”千钟说着,两手比划出约莫一只狮子猫的大小,“我也没入帮派,我爹死了以后,就剩我自己了。”
“既无亲友相互扶持,为何不入帮派寻个依靠?”
“我爹不让。他说,只要是进了那些帮派,都得学些坑蒙拐骗的手艺,要是不学,或是学不好,给丐头交的份子少了,就会被割耳剜眼,砍了手脚丢去街上博人可怜。还是自己讨饭活得踏实,只要小心躲着他们些,也能活。”
采生折割之事源来已久,历朝皆有记载,但凡读过些圣贤书的,哪怕读得不好,也定会对这等惨无人道之事过目难忘,深恶痛疾。
庄和初会意地点头,“再如何小心,总不免有得罪他们的时候吧?”
“也算不上什么得罪,都是为了一口饭吃,能有什么大仇呀,能跑就跑,真被他们抓着了,就老老实实让他们打一顿,说点好话,也就过去了。他们每天都得讨够了东西交份子,才没有闲工夫跟我耗着呢。”
明明是在夹缝里艰难求生的事,让她说得好像占了什么便宜似的,说着说着还不由自主地笑起来,笑容明朗又狡黠,在幢幢灯影下亮得晃眼。
“还有我爹在天上保佑我,每回我前脚倒霉一点儿,后脚就能遇上贵人,今儿不就遇上您了嘛!”
说罢,千钟又举起手里的大骨棒,满足地啃起来。
一把龙眼都已剥好投进茶壶里。
庄和初自袖中牵出一方手绢,边慢条斯理地擦拂指间的黏腻,边起身道:“你若愿意留在我这儿,多的,我也许不了你,衣食无忧总还是不成问题的。”
千钟手上一顿,停了嘴,一张蹭得油汪汪的花猫脸上不见有什么喜色,反倒为难起来。
“这个……我爹也不让。”
“你爹不让你来庄府?”庄和初一怔。
“不、不是!”千钟忙摇头,“从前在街上,有人想买我,我爹就不答应。后来他临死前又专门嘱咐我,只能靠自己讨活路,绝不能打卖身的主意,也不能有让人养着的念头。”
“这是为什么?”
千钟垂下眼,“我爹没来得及说,就死了。”
她爹死的时候,她还不到十岁,那时候她年纪小,骤然失了唯一的庇护,虽也牢牢记着这份嘱咐,可几天讨不着一口饭吃,又被人满街撵着打的时候,也会忍不住想,要是能有个长久的依靠就好了。
遇着有人捡野猫回家,她都忍不住羡慕地看一眼。
后来咬着牙一天天挣扎着活了下来,渐渐摸索出些门道,也在街上长了足够多的见识,才有些明白,她爹为什么在临死前这样叮嘱她。
这世上最能害人的东西,就是妄念。
总揣着妄念,事到临头就总觉得还有别的指望,就会不由自主地想等着别人朝自己伸手,使不出自己本有的力气与主意来,本来是能自己闯过的沟坎,这么一犹疑,也要活活溺死在里头了。
像今早这样,遭难时偏巧就有贵人伸手的机缘,比六月飞雪的日子还少。
何况,别人赏来的东西,除了吃进肚子里的饭,都是说收走就能收走的,要是一把筋骨被养娇了,养散了,再被丢回街上,还怎么活?
也只有打心底里彻底绝了那些将活命的希望寄于他人的念头,从自己身上扎扎实实地磨出些可以让自己依靠的本事来,才能拼得出一条长久的活路。
到如今,那些念头,她当真是一丝也没有了。
但她今日三番五次受他恩赏,这会儿手里还抱着他赏的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