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贱
“拜见太子殿下。”
这是少有的,白露见李承泽如此恭敬叩拜的场面,这一跪,令她想起当年初到北齐宫时,对太后和小皇帝行的叩拜大礼。
明明是亲兄弟,一站一跪,生生分出高低贵贱来。
跪的人不是她,可无端的,她的心像被针狠狠地一戳。
李承乾稳稳立着身,泰然接受了兄长的跪拜,等他见礼完毕,动作娴熟地前去虚托起他胳膊,耳熟的场面话:“自家兄弟,不必多礼。”
这些王孙公子,在还没学会如何做人的时候,已经学会了如何做人上人。
李承乾态度温和一如既往,方才白露的话,还在耳边萦绕,她说李承泽未必就有那个想法,让他不要自乱阵脚,反逼着他。很有道理,他决定静观其变。
白露在沉默中敞亮的把话挑开,这是李承泽没有想到的,但总归是有人起了个头,他口里没法说的话也顺势出口。倾吐完毕,心仍旧放不下,有些事注定是不能轻易过去的。
但白露显然缺乏对权势之下涌动暗流的洞察,她的确是个聪明的人,但同时,也实实在在是个简单的人,有时你会觉得她谋算过人,有时又觉得她天真得近乎愚蠢。
她说:“好了,话说出来,都不要往心里去了。”左边拉过李承乾的手,右边拉来李承泽的,将两只手放在一起,左右问:“好不好?”
李承泽看见白露轻捏一把李承乾的手,对他眉头一蹙,头往自己这边短促一指,示意他对自己开口,模样举止,是别样的亲密。
他想起两年前最后一次与她相处,因为屈居他下,她作出那样可怜的模样,叫他:好哥哥。
只是为教自己放过她。
他以为李承乾不会顾忌她,会等自己先说话,不想却听见他的声音,刻意的温煦:“没人往心里去,是不是,二哥?”
李承泽只好说是罢了。
话好说开,但显然,心结难解,四人坐在一起相对默默,也许那两兄弟仍在思索庆帝这突如其来的一手,是何用意。
婉儿动了动身,求救似的看着白露,如坐针毡,白露只好起身告辞。
李承泽知道这都是自己在的缘故,因此,先起身见礼离去。
两年前,她是客,又是那样的身份,另外两个,是他兄弟、表妹,她再口齿伶俐,他到底以为自己地盘,处于优势,纵然生气却也没往心里去。
如今,倒是后来居上,婉儿视她为挚友,念念不忘,太子也肯在这种事上听她的,衬得自己,反倒像个外人。
婉儿倒也罢了,他不大明白,一个太子,一个质子,云泥之别,何以那般好?
李承乾想着婉儿平日里对白露惦念的话,她说白露不在自己连玩都没有心情,便借口自己要做功课,让她们去说体己话。
在白露起身欲走时,他忽地想起自己的准备,令她稍站,掏出一块玉牌来递给她:“想见婉儿的话,就拿着它进宫来,在庆国内,见它如见我。”至于来见他自己,他不好意思说出来。
白露很需要这个东西,想着李承乾素来规行矩步,他敢给那就是没问题,问题反而在于自己敢不敢来,怎么解释自己有南庆太子腰牌,对北齐那边怎么措辞。
没想好怎么说,但她的确需要,就接过来堂堂正正挂在腰间,对李承乾一笑:“多谢你,以后来看你和婉儿就方便多了。”
李承乾却想得多,看她就这么明明晃晃挂在腰间,犹疑:“你就这么戴着,会不会不方便?”
“欲盖弥彰,遮遮掩掩反而让人多心。”她伸手在腰间,摘下来握在手里:“你不想太多人知道的话。”
“无事,只要你方便,你想怎样就怎样。”李承乾一垂眼,很快抬起来,“只是我怕会给你惹麻烦。”
“我们就在天底下麻烦最多的地方,不去找麻烦,也会被麻烦找。”她笑起来,明媚如春:“再者,已经认识你们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总不能原地断绝关系吧?”
她将玉牌仔细挂回腰上,摩挲使它微温:
“为有情死,死而无怨。”
如果人有感情、难以割舍感情是罪恶,那她就是罪不容诛、恶贯满盈,即便粉身碎骨,也要一错到底,心愿情甘。
镇定无畏的神情,使李承乾与婉儿俱是一怔,万分动容。
李承乾生来头一回觉得自己被人这样看重,那年与她窗下相拥的安全感又渐渐涌上心头,他抿一抿唇,含着感动轻轻笑起来,再次请她和婉儿去玩。
见她二人亲密相携离去,他面容上笑意不散,直至翻开书本渐渐看进心里,想起太子的身份和责任来,才收去笑容,又变成那个规规矩矩、不苟言笑的李承乾。
因为庆帝一句话,他忐忑好些日子,又因为白露一席话,令他深切意识到他离陛下对自己的要求还很远,同时也稍微放下一点心,愿意往好处想,也许陛下真的只是想用二哥来刺激一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