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娴
裕跟着萧怀澄在县衙里穿梭,转眼就到了后院。
“各地衙门的布局都有相似之处,刚刚问过巡卒,心中便有数了。”萧怀澄说着,快行几步,来到角落中一座牢房模样的小屋前,拿出一枚拴着红绳的黄铜钥匙,娴熟地开了门。
腐臭气息扑而来,梁裕知道,这就是殓房了。
“稍等。”萧怀澄说着,先一步走了进去。
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摸索了一会,只听见一声清脆的火石击打声,一道橙黄色的火苗窜起,照亮了一小块空间。
“来吧。”他捧着烛火对梁裕笑道,脸孔在蒸腾的热气中扭曲变形。
他站在一张齐腰的窄床前,将蜡烛插在床头的烛台上。又端着烛台在屋里走了一圈,把周围残烛挨个点燃。
屋里亮堂起来,梁裕迈步上前,脚步踌躇。
“害怕?”萧怀澄端着烛台靠近了些。
虽然是冬天,不过为了尽可能保存尸身完整,殓房中尤其是停尸床附近放置了不少冰块,本就不见天日的密室内阴寒之气更是侵入肺腑。
梁裕满脸担忧,抿了抿嘴唇,低声问道:“你到底有没有打通关系,我们就这样贸然进来,不会被当成贼吧?”
萧怀澄没想到她是在担心这个,噎了一下:“唔……还好。偏远县城守备松懈,除了方才那个巡卒,今晚没有其他人当差。若是仍有顾虑,我便去门口守着,有人来问责时我会同他解释。”
“那你快去吧,正好我也不太方便。”梁裕毫不犹豫地逐客。
萧怀澄的步子已经迈出去一半了,听她这么一说却又收了回来,十分在意究竟有什么不方便。
可他又不好意思问,于是便站在她背后歪着头偷看。
梁裕取下肩头背了一路的木箱,哐当一声撂在停尸床上,打开了盖子。箱子不大,里面却整整齐齐码着一排面目狰狞形状粗野的……兵器或者工具。
萧怀澄能根据外观猜出用途的不到一半,一把木柄窄刃弯刀,一把半尺长的手锯,几柄长短不一的凿刀,还有个弩箭一般的奇怪东西……大约是手拉钻?
“这是你做棺材用的吗?”萧怀澄舌头打结差点打结。
梁裕以为他早就走了,听到这个声音吓得浑身一激灵。随手抄起一把砍刀,对着空气比划两下说:“验尸是精细活,但也是力气活。等一下这具尸体……这颗头的模样就不能看了,你还是先回避吧。”
她并非不敢当着萧怀澄的面直接开工,更不是担心他害怕,只是不想让别人看到李淑娴最后面目全非的样子。
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关上,所有的火苗都朝那边摆去,摇曳片刻,复又重新安静下来。
梁裕垂眸,掀起盖在床上的布单,露出了下面的尸身。
她望着那颗美丽的头颅,微微出神。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可以用美丽来形容一颗没有身体的头。
她五官生得秀气,尽管死后皮肤有些水肿发胀,但依旧显出温婉。绸缎般的黑发结成寻常发髻,盘在头顶,发间的珍珠钗环已经全部取下,作为证物摆在一旁的木盘里。顺着流畅的下颌线条向下便是纤细的脖颈,本该是肩膀的位置被铺平的油纸突兀地取代……
梁裕注视着这绝美的诡异画面,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双腿一弯,整个人伏在地上向床下看去。
小时候她曾经见过一种把戏。帷幕重重的戏台上,一个妙龄少女的头从花瓶里生长出来,化着一脸浓烈的妆容同客人讲话,但她的躯体和四肢其实与常人无异,并非被人残忍地塞进了花瓶,只是藏在某个眼睛看不到的地方罢了。
然而那张木床下空空如也。
卖艺人用的只是骗小孩子的把戏,是假的。
凶手却残忍地夺走了她的生命,是真的。
梁裕拿起烛台旁边的一小坛烈酒,净过了手之后,伸出五指拢住了尸体脑后的乌黑发丝。
尽管保存得再好,距离郡主死亡也已过去了近半月,腐烂早已无情开始。
她手指微动,在已经变得松软的头皮上按压着。尽管已经开始渗出滑腻的油脂,但依然可以确定上面没有明显的破损,颅骨也很完整。
“无外伤。”她借着昏暗的烛光,在草纸上写下这三个字。
萧怀澄双手负在身后,规规矩矩地守在殓房门前,心如止水,面无表情。
“殿下!”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人大声喊着,从县衙大门方向狂奔而来。
“又劳烦吴知县专程跑一趟,罪过。”萧怀澄看向来者,和善道。
这一客气可把那人吓坏了,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萧怀澄面前:“岂敢岂敢!是下官招待不周。”
“本王奉旨办案,时间紧迫,虚礼能免则免,不劳费心了。”萧怀澄厉声道。
“是是是……”知县吴秋连声应下,“殿下恪尽职守,廉洁奉公,是大齐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