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比致郁十四
若是她能与裴开霁培养出暧昧情愫,门当户对的两家自会水到渠成地结为秦晋之好。
如此不仅方便秦国公的谋算,短时间内,也有利于裴开霁的仕途。
因而裴开霁写成了信,她看也没看,直接就命人送到了将军府。
裴开霁目送送信人离开,掌心因激动生了一层薄薄的汗。
书面写信总不如口头直陈激烈,写下羞辱人的言辞时又会让裴开霁产生同样的耻辱感。
但他克服了一切阻碍。
他将毕生能想到所有难听的词汇,都用来形容莱西。
在信里,他说莱西是个老奸巨猾诡计多端居心叵测刁钻刻薄的坏东西——是的,“东西”。
为了加强语气,他甚至没有用“女人”。
他就站在府门口,方便第一时间阅读莱西的回信,或是干脆第一时间看见怒气冲冲的沈重澜。
日头渐西。
和风熏得他昏昏欲睡。
直到秦国公夫人派人传他去吃午膳,将军府也没有送来只言片语。
石沉大海。
裴开霁又气又恨,草草陪父母吃了饭,回到房间奋笔疾书,又写成了若干措辞激烈的书信,让人送到将军府去。
不多日,小厮回禀:
“莱府管家说,今日起,您写的信一律不收。”
裴开霁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但至少他打到棉花了,是不是?
那团棉花现在一定很伤心吧?一定很愧疚吧?
她是不是嚎啕大哭着叫停了桃华宴,独自躲回闺房黯然垂泪,希冀能重新赢得他的认可?
将军府究竟发生了什么,裴开霁无从得知。
直到盐画节的这段时间里,莱西都表现得一如既往,似乎那封信并未真正伤害到她。
——怎么可能?
不过是为了最后的体面强撑罢了。
**
盐画节对逸国人的重要性仅次于迎新春。
相传逸国发端于沿海,祖先以海边白沙画成精美的图案祈雨,经年祷告后,上天为先祖赤诚打动,为他们降下了丰沛纯洁的满江。
之后祖先溯游而上,找到水草丰美的钤都并在此定居。
虽然他们已远离了朝夕之池,却依然没有忘记上天的恩典。
每逢四月初六,逸国上下都会在天井中作画,同时绘制画作赠与亲朋好友。
贵族爱用盐和细腻的白沙,普通百姓的材料则以普通砂土为主。
近年来,更有商贾瞅准机会、向京中望族推出染料浸染后的彩盐和彩砂,盐画节便愈发热闹斑斓。
傍晚时分,贴身小厮小心翼翼地端着瓷盘跨过门槛:
“少爷,莱小姐给您送了盐画,还让我带了一封信来。”
裴开霁舔舔嘴角,咽下兴奋的唾液,故作平常地假装继续品评棋谱残局:“嗯,放下吧。”
待人放下东西出去,他掷开书卷一跃而起,跳到桌前端详莱西的画。
看到画的内容,裴开霁大失所望。
没有负荆请罪的隐喻,也没有以荷自况的柔顺辩解。
那甚至不能算是一幅画。
盘子上只有两颗黑色石头、一颗白石和破烂布条拉成的弧线,仿佛在说:
看。
这就是我。
裴开霁怒气冲冲地推开盘子,心怀最后一分侥幸拆开了信封。
“世子:你看不到我,因而对我产生诸多或好或坏的幻想,这很正常,也都是你的自由。但我选择如何成为我也是我的自由,我不必背负任何人的幻想。莱西上。”
平直的大白话如一记重重的耳光,扇飞了裴开霁那数封信里文绉绉的刻薄指责,直接打在他脸上,让他浑身发热颤抖,脸颊急剧攀升的高温隐约当真牵扯出了他对疼痛的回忆。
这封信像是被莱西拿着,切切实实地打在了他脸上。
整段话里没有一句指责。
平静而又无所谓的态度已然说明了她对裴开霁的看法:
消停点吧,你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少自作多情了。
裴开霁揉皱信纸,猛地将纸团扔在了地上。
潜滋暗长的阴暗扭曲的怒火悉数调转矛头,尖锐地指向了裴开霁自己。
他狼狈地坐在桌边大口喝水,借以浇去浓郁浑浊的赧色。
然而,他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往画盘上移去。
眼睛。
鼻子。
嘴。
他听见了一个没有声音的人对他说:
“这就是我。”
普通、平庸、没有任何特色。
她把最本真的自己展示给了裴开霁。
粗拙的用料升腾为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