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许之不知——
陈迁书死于大年三十的晚上。
浴室昏暗,血液浸透瓷砖,铺天盖地的红沾染上陈迁书洁白的身躯。隔天下午,威严的警车、救护车一辆辆围在楼下,笛声响彻天空,冲散了过年正浓郁的喜悦。
许之得知消息是在正月初八,大家回校正式上课的那天。后排空缺的座位一直牵引着她的担忧,心脏越跳越烈,乌云在胸腔积聚。
“你知道吗?陈迁书死了。”
“啊!什么,为什么啊?”
“我听说,是因为他妈妈不要他,一时想不开自杀了。他不是一直自己一个人住嘛,他爸在他小时候出车祸死了,他妈改嫁到外地。今年他妈突然说是以后都不回来了,断绝母子关系。然后,陈迁书就……”
“假的吧,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是谁在窃窃私语,又是谁在背后编排别人?
许之定在原地,她不相信大年三十在成河边见到的身影是最后一眼,但又宿命般预感陈迁书或许确确实实已经不在了。
姗姗来迟的班主任在讲台上宣告了陈迁书的死讯,说:“大家不要再讨论了,以后有什么事情就和老师说。”
话音落下,许之仿佛被虚无下了印记,一束强烈刺眼的白光将她包裹。
直到多天以后,流言被新的蜚语代替,周围再找不到陈迁书留下的痕迹,许之好像才回过神。
夜晚走在回家的路上,迟了许久的眼泪终于从眼眶流出,一滴一滴汇成江流。
许之崩溃地蹲在路边大哭。
之后,许之将陈迁书连同与他的记忆埋藏在心底,按部就班地生活,好像生命中不曾出现过这样一个人,高三那年行尸走肉的二月也只是一个梦境。
但是,许之的一举一动都藏着陈迁书的影子。外人道她温和,不知生气为何物,殊不知她从小也是个混天混地的大魔王,难受了便哭,开心了就笑。
是什么时候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呢?
许之想:大概是一次又一次接受了死亡。
二十六岁的许之又一次撑伞伫立墓前。陈迁书的墓碑设在公墓里,周围是一层又一层的山峦,还有一条通向远方的公路。
青灰色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陈迁书之墓。生:庚辰年,庚辰月,辛亥日;死:戊戌年,丙寅月,壬申日。父陈修,母徐念如。”
墓碑上黑白的照片约莫是陈迁书高一入学时照的,脸上还带着稚气,细碎的刘海没有遮住双眼,温柔又有点错愕地看向镜头,没有笑与悲伤。像是樱花,又像是睡莲,微微绽放的可爱。
她看着细雨缓缓流过碑壁,幻想这是柔软的巾帕在擦拭他的脸。
若是长大后的陈迁书遇到这样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事情,会怎么做呢?
生前的他还处于青春年少,但做事待人却没有少年人惯有的莽撞骄躁。少年的沉默、平稳、坚毅让许之每每想起都觉得是对自己糟糕生活莫大的安慰。
许之也说不清对陈迁书越来越深厚的爱意从何而来,明明他已离世多年,明明他在她脑中的印象越发模糊。
偶然翻过高中远足时照的大合照,看到陈迁书的模样,竟会吃惊“原来迁书长这个样子啊”。
细思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明白过来早已对着照片哭得泣不成声。
许之敛起黑色裙摆掖在膝弯处,如倦鸟归林般贴上冰凉的碑面,放任自己沉浸在只有陈迁书的世界。
裹挟雨水,渐昏渐沉。
虚空中传来一道声音:“今生缘已尽,然红绳纠缠,神佛慈悲,特为你与他续一段缘。切记,待到七月十五鬼节,你的身躯会自行消散,你所留下的一切会自行消失。切不可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