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八

我坐在马车中，听着车外行军旌旗猎猎，无数甲叶摩擦，刀戈相碰的细碎振音交织在一起沿着望不见尽头的队伍沉重起伏。我知道他就在车外，正骑着骏马行于左侧。这景象让我恍惚觉得时光似乎倒流了许多年。

那年，他也是这样将我从苍山送至显国。但毕竟是不同的。

我就这样如那些战利品一般被送至西延国，带进他的将军府。如此华丽奢靡的府第足见西延王对他的器重。

夜色将天地问充盈得异常寂静。血红的烛光映出他身上大大小小数十处伤痕，是久经沙场留下的印迹，触目惊心。我将手小心翼翼贴上去，轻轻抚过：“疼吗？”

他摇头。

我知道，最深的那道伤应该是留在心里，永远抹不掉的吧。

他为我擦去脸上的泪，似有一丝不解：“为这也要哭，青稚，你究竟是怎样的人？”

清晨，我推开一扇偏窗，竟赫然发现远处浩浩汤汤的檀海，惊喜地叫他：“泠玄！这里也能看见檀海！”

他却笑我傻，他说自南向北有西延、显、域、南池、允、胥、北肃等十个国家沿檀海分居两侧，当然能看得见。

此后并末能常见到他。他依然率领大军东征西讨，为了西延王扩大疆土。我便常登上高处远望檀海失神，如当年一样猜测着他离去的方向，抑或回想他告诉我的那十个国家的位置寻找着苍山。

一次他突然回来，在凉亭寻到我，却发现了我的泪痕。他望着檀海叹息：“想家了吗？”

我连忙摇头。

他笑道：“那是在想我？”

我也笑起来。

后来他找人做了把七弦琴送我，十分精巧。他说用这把琴弹奏暮寒谣，会传得更远，晚上还可以梦见苍山，我就不会想家了。我打量着琴身，猛然发现上方竟镌刻了“微凉天涯”四个字。我记得他还默默对我说了一句：“青稚，我是想要好好对你的。”

三年后，西延王驾崩，太子即位，号昭似。

此后不久他竟突然闲在家里，不再征战。每天像陪伴一个孩子一样陪伴着我，我们一起弹琴，一起舞剑，一同于深夜坐在屋顶上仰望星空，满天的星子在他眼中闪动，他问我人死后有没有灵魂。我转头看他，却看见两行泪重重垂落似砸在我的心上，灼痛难忍。

我听人说新上任的皇帝与泠将军不和。他们都说新帝即位一般都会排斥先帝留下的臣子。我疑惑，西延现在的天下，有一半靠他支撑，这位王怎么会气他不和？后来又有人说，他已助显国明湛的残党即位。显国献昔珉等十名绝色美女及金银无数以谢新帝。

那日他在书房中双眉深锁，见我来，便疲惫地一笑。让我猛然想起先前的明湛自太子死后的笑容。他说显国的新王献了一名叫昔珉的女子给昭似，他很喜欢。

“美吗？”我问。

“美”他回答，“就如你一般。”

昔珉是个妖娆的女子，身轻如蝶，据说可以立于银盘中起舞。昭似搜刮了大量民财建行宫，民怨四起。他忽然对我说：“青稚，如果想家，我可以送你回苍山。”

我摇头：“回去？整个苍山恐怕都只剩我一个人了。”

他的眼神避开了我：“那不是你的错。”

他又沉默下来，最后告诉我，昭似身边有个叫许怀治的宠臣，很像当年的师父。

我知道有很多事他并未告诉我。

一日，府中来了一个叫林渊的人，是他的至交。我悄然立于窗外，听见那林渊说：“如今陛下一心迷恋昔珉，许怀治受显国重金，与昔珉里应外合蛊惑昭似，离间你君臣，是欲置你于绝境。你为何还要直谏？陛下已对你心存不满，此祸必不可免，不如离开西延国，另投别处。”

一阵静寂后，泠玄长长叹息：“我还能去哪里呢？”

那晚，我独自遥望星空，回想他的那句话，心中凄然。

忽然有人将一件衣衫批在我的身上：“夜风寒气重，为什么穿得这么单薄？”他不知何时已从书房出来。

“泠玄，我们走吧，并非无处可去，我们回苍山。”

他一怔，苦笑了一声：“许怀治，昔珉等人在陛下面前几进谗言，令他疑心于我。此时我离去，正中奸人圈套，他不会放过我的。”

见我不语，他问：“怕吗？”

我说：“不怕。”

他的左手抚上我的脸颊，我感到自己瞬问化成薄薄的雾，从他纤长的手指一直渗入到他无奈的心。他将我揽入怀中，问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我会不会也像静女石那样用一生去守候。

我答“会”。

他笑着摇头，说别做那样的傻事。

那夜的风真得很凉，让我禁不住想要紧紧依偎他。端详他刀削般精致的轮廓，感受他魂魄深处沧桑的气息，我竟觉得和他早在千万年前便是一体。对他的依恋根深于我的灵魂，穿过亘古的时空，越过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