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部分
着剪刀修剪掉坏死的组织,在啧啧的叹息中试图寻找能继续下去的方案。他依然被推到了无影灯下,腿彻底不见了,感染侵袭到了屁股,他连正常的躺着都成了奢望。他想过自己会死在此时,感染却在蔓延到了腰部时奇迹般的被遏制住了。这时,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嗓子有多久哭不出声了,终于开始得以愈合的伤口除了仍然无休止的剧痛外,没有让他感觉到丝毫喜悦。他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揭开敷料时所剩不多的肌肉随着呼吸像湿滑的虫子一般微微攀附在同样脆弱的骨骼上蠕动。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怎么像人了,忍下了胃里泛着的一阵阵干呕。之后的愈合依然困难,残端裸露,是从他其他部位取来组织才慢慢填补,是他的左腿、腹部、背部、头皮。直到后来他也记不清究竟这样又经历过了几次,他最终艰难的愈合了,留给他的是凹凸不平的皮肉以及被炎症侵袭过仍在长期疼痛的骨盆。
他没提过这段时间里的故事,后来哪怕是与她再亲密也只再听他说过,“比较麻烦,在医院住了很久。”
他不敢事无巨细告诉她,半分也不敢说,他不愿意她去设想连自己都不敢在回忆中有过太多触及的旧事。
她猜想着他指给她看的缘由,随即又有了分怅然。她不知道是否该宽慰他,只见他目光怔怔的看着她,像是等着她问下去。应当她问出口了,他便有了坦诚的契机。
“后来?”她问。
“伤口怎么也长不好。要保命。”他思量许久才答,轻飘飘的又道,“你也见过了,不成样子。”
他神色恹恹,她没再继续问下去。
她远比之前了解他要多得多。
他所分外介怀的并不只是丑陋,不是无法忽视的疼痛,不是他长久的复健练习之后依然无法自然的步伐,而是在这漫长岁月里那个本可以在他身边陪伴和鼓励他坚持下去的角色。
自然,他说没有任何人必须为他人付出。
这是在多年之后他为二人的开脱。他在艰辛且孤单中一遍一遍说服了自己他不再需要了。
——
他过了几天才等到了吃饭的时间,订的菜式中自然有她喜欢的,孩子喜欢的,也有几个是女人喜欢的。
或许是一直有,女人并没有觉得什么特别。
他胃口不大,吃东西也不快,吃相很好。
孩子挑了他能吃的东西送到他的碗里,她也从较远处夹了他喜欢的菜。
很沉默,她并不愿意在这之中谈论什么。
打破平静的是递到他碗里卤牛肉,他的筷子没有碰,仍然夹起了先前她递来的芹菜。
“爸爸不吃牛肉。”
女人微愣,“哦,忘了你有的东西吃了刀口痒,要忌口。”
他抬头,慢慢咽下嘴里的饭菜,“牛肉从小就过敏。”
女人看着他。
他神色温和,“我们之间本来就不了解。不用想太多。”
的确。
他们母子之间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似乎彼此之间都没有足够时间去了解对方。然而在这为数不多的相处之中,他却记得三四年前吃饭时她喜欢的菜式。
他已经长大了。
她。
逃离了那个他哭得声嘶力竭,满是可怖气味的病房。
逃离了那个他不断摔倒又一次又一次的爬起来,擦破了皮肉之后坐在窗边噙着眼泪处理伤口的康复医院。
逃离了他在恐惧与慌张中迈进的学校。
逃离了一个需要过她的,等待过她的孩子。
……
他出生时是她夫妻感情出现矛盾那段时间,满月之后送到老家待了几年,离婚后她才接回家,此时比同龄孩子瘦小很多,看着她的样子一脸警惕。
他调皮,常常脏兮兮的,一点也不讨喜。
她一点也不喜欢他。
他与她也不算亲近。
他是跟在哥哥屁股后面长大的。
他们一直不了解。
席间还是沉默。
他已经在孤单中走习惯了,很多事也已经可有可无。
女人认真地看着他。
他淡淡开了口,“妈。我知道您接受这个事实很难。但这就是事实。”
残酷的,冷淡的,在本该是宾主尽欢的场合,一个人平静的陈述了另一个人的迟到已经不再被需要。
谢谢。
已经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