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射分身
小牵却不抬头,眼睛从掩下的发丝和胳膊空隙中往外张望,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正是气恼白天里那个任宵的举动,却又不想就这么告状,真是又气又恨,不知该怎么办好。
过了一会儿,叶俊英俯身凑近小牵眼前,见她一时又气又恨的样子,不太明白孙女究竟怎样了,当下故作姿态轻吸一口气又直回了身子,看着窗外被夜色抹淡了的晚霞,静静道,“明天我帮你请他离开你们学校——”
“爷爷!”小牵一听急了,从叶俊英臂膀里一骨碌起身,正要开口阻止,却被叶俊英如鹰一般的犀利眼神定住了,那眼神好像在说,“我都知道了,你还不快细细讲来?”于是心里顿时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起来,一边心里紧张,“不好,我是被爷爷套住话了,”一边心思电转,忽然莞尔一笑,双手抱着叶俊英手臂,“爷爷,你别总是拿孙女开这种玩笑,孙女只晓得在学校读书、识礼,怎么会平白无端地受到欺负,更遑说学校里谁不知道我是您的孙女。”
叶俊英听到这里,一手轻拍小牵的手背,一边脸露笑容,哈哈笑道,“小丫头越来越会说话了,说得对啊,我叶俊英的孙女,谅谁敢动一根毫毛?”说笑间小牵把这一节故事带了过去,但是心想起看台上任宵的所作所为,还是恨恨不平,“哼!任宵,我一定饶不了你。”
叶俊英房间里罕见的开着灯,初进时候小牵没有太在意,这时候天边最后一片彩霞散尽,爷孙俩也从刚才的热闹中转回安静,小牵诧异的注视着头顶温和的灯光,才发现爷爷竟然开了灯。
更加诡异的是,他盯着手中的空白纸面半晌,然后小心翼翼的合住,叹息了一声,来到了屋内的书架前,轻轻摩挲着那只陈旧的文学奖杯。笔记本却已经不知让他放到了何处。
小牵还是头一次这么清晰的看见书架上的那只奖杯,平时这个书房一直锁着的,大概已经有十年了吧?她好像记得从自己小时候开始就已经这样了。
小牵细瞧着这奖杯,只见它是镀金的人体雕像做杯托,像极了文艺复兴时期的女体雕像,丰腴、典雅,披着一身轻纱;杯身并不是什么常见的杯子形状,而是悬起来的一块立方体碧玉,有种科幻但又温润的感觉。
她不由自主跟到爷爷身旁,指着这只奖杯,细细的问,“爷爷,这就是你当年获得的文学奖吗?它看起来好别致呀。”
叶俊英嘴角露出笑容,“它陪了我有三十年了吧?是它给了我现在的辉煌。”说着如数家珍般跟小牵讲起杯子的构造:这个不是镀金是真金,这里不是普通的玉,是最好的和田玉……
“你看这块玉透出的灯光,再掂量下这杯托的重量……”叶俊英像是回味着美味的老酒,侃侃而谈,但小牵好像并不理解,嘟囔着,“这奖杯可真古怪,奥运会那样的国际金牌都是镀金的,我们双城市一个文学奖都这么贵重,还是三十年前……”
忽然一瞥,看到杯底座上明明白白雕印着一行小楷,云:双城市第一届十大杰出作者奖,暗自咂舌,“爷爷,当年你怎么得到的奖,你写了很多小说吗,我怎么都没能看见呢?”叶俊英听到这句,心里一沉没有马上回答,摇手示意小牵赶快出去。
近距离看着爷爷肃穆的脸,小牵什么也没问,急急朝门口走去,旧报社那晚发生的一幕虽然已经记不太清,但是那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根植在她心中,像是应激反应一样,让她感到害怕。
眼前的爷爷平时可以对她宠溺有加,但是像这种特殊时刻,可能连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是谁。果然才到门口,就听到身后发出一阵压抑的痛苦□□声,她不敢回头看,所以没有看到叶俊英此刻正一手扶着桌角,一手死死想扒开脸上的半边面具。
此刻的叶俊英头痛欲裂,每次提起写作往事,都似乎有一个男人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如鬼如魅,撕咬着他的灵魂,直到他强撑的身体脱力,这个梦魇一样的影子才从脑海里掠过,扑簌簌几根黑羽落定。
小牵掩门站在外面,她很担心爷爷的情况,但又不敢贸然进去,只有焦急的在门口附耳倾听。
当她听到里面的痛苦声音渐渐平息,不自禁的眼眶开始发润。
她在心里默默为爷爷祈福,那是最疼她,待她最好的爷爷,自幼由爷爷抚养长大的她宁愿从今以后不管什么痛苦都由她来替爷爷承担,只希望经历几番风雨的爷爷可以安享晚年。
面对着这扇门,小牵就这么闭眼祈求着,终于里面没有任何声响了,她睁开了红红的眼睛,正要小心询问爷爷的状况,里面传来了叶俊英疲倦的声音,“回去吧,牵儿,我没事了。”
听闻此声,小牵的泪水滚滚而下,也只有爷爷最了解她,知道她就在门外,虽然她一点点响动也不曾发出过。
她用手背轻轻抹了下泪就要离开,一股风从门缝里面挤了出来,让她不寒而栗。她忽然记起来,小时候有一次自己也是来这个屋子找爷爷,就在这个门口,一个黑影从门里出来,与她面对面见过的那张脸,像极了白天的任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