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雨相望
去扶他。
惊觉自己变化,连连自省。大约人皆有情,此情此景,见者无不哀恸吧。
宋子星走到灵台前,取冥纸焚化,行下大礼,又膝行至母亲跟前。
徐夫人看他一眼,嘴唇微张,似要说些什么。忽而失了力道般,软踏踏栽倒。
宋子星匆忙抱住母亲,娇娇、慧芳离得近,赶着上前帮忙。
宋子星不期看见娇娇,嘴唇微动,像要说什么,不过片刻便恢复原状。
若非近处亲见,娇娇几乎以为自己花了眼。
外间丫头、婆子进来,照宋老太太吩咐,将徐夫人扶下去歇息。宋子星护送母亲回去后,回来替了母亲位子。
七日停灵,娇娇总木木站在宋老太太身后,间或偶然同慧芳应指示做些调度小事。
气氛萧肃,除应酬往来,谁也不多说些什么。几乎连日子都忘了,只浸在满天满地的黑白里。
督察院往上告了丧,抚恤银子拔了下来,太医给了定论—回程路上水土不服,意外病亡。
循例,三品以上官员皆有恤典。或赐谥,或赠衔。
宋景明所居佥都御史,位居四品,除开恩加赏外例无封赠。
太医院既定了意外病亡,自然没什么开恩加赏。
宋老太太、徐夫人于这一项上皆颇平静,似原就不在乎这个。
停灵七日后,宋府出殡。
宋府除宋景明、宋子星外,再无主家男丁。所谓出殡,其实是由宋子星扶灵回故里襄阳。
虽为举子,亦要丁忧。
宋老太太、徐夫人自然同归故里,京中府邸留了几个下人洒扫、看守。
出殡这日,下了濛濛细雨。娇娇跟着人群,一边儿哭,一边儿洒纸钱。
不知走了多久,哭得麻木,脚亦麻木。混在人堆里,几乎忘却己身。
终于又见十里长亭。
送丧至此,也该停了。
“老太太,让我跟您去吧。我这条命是您救的,情愿再服侍您三年。”娇娇原跟在轿侧,忽而拦住轿子,半跪下去。
宋老太太掀帘看她,她便顺势拽住宋老太太衣角。
宋老太太目露不忍,抬手试图将她推开:“好孩子,有这份心便够了,你并不是我家人。”
娇娇落了泪,紧拽着那点衣角不放。还要再说什么,却不知如何措辞。
车队就此停滞,不知是不是觉出异样,原在最前头的宋子星,打马过来。
“此是我家之事,何姑娘,你并非我家之人。”
娇娇头一回听得如此称呼,怔怔有些出神。侧首看他,宋子星微别了脸:“你自有亲长,尚在姑苏等你。”
这一句,比之前句语气缓和许多,可仍是冰冰凉凉的。
娇娇木在当地。
宋老太太顺势将她推开,有婆子过来拉她。浑浑噩噩的,娇娇再看车队,已去得远了。
“何姑娘”,这回是燕班主唤她。娇娇循声望去,不远处停着两辆马车,还是来时接她们那两辆。
雨濛濛下,额发渐渐粘作一团儿。
娇娇上了马车,车行碌碌,青布帷帘一晃一晃,隐隐显出车前所挂马灯。
明明是不相干风景,她却忽而想起句诗。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①
幼时读书,念及这句,她总要想何谓飘灯,难不成是那人走路不稳,灯便乱晃?
自觉不成体统,不好问师傅。却因此将这句记得格外深些。
今日既见雨坠如珠,又见马灯摇晃。却另生了别的想头,只觉心中亦似有盏马灯,随风雨摇摇晃晃,戚戚寂寂,不知何时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