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李修臣一字一句锋锐如刀,直指他的痛处。
他手指一紧发钗扎进李修臣胸膛。
鲜血漫漫浸湿衣衫,李修臣对峙上他暴戾的神情,莫名萌出一缕优胜感。
纵然身陷囹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李修臣反倒不再惧他,模糊视线眺望着阮舒窈离去的方向,已看不见她的身影,可瞳孔里却尽是她。
那炙热目光,同样刺痛沈毅之,他掌心抵在有些弯曲的发钗上,猛然用力,发钗没入李修臣胸膛,自己的手掌也破了个洞。
“你死后,会被丢去乱坟岗,莫说全尸,连骨头都会被野猫野狗,啃噬干净。”沈毅之冷冽神情浮起一抹不屑鄙夷的笑。
李修臣早是疲钝不堪,苦痛绝望缠绕心头,恍然感受到生命消散,人的本能还在渴望活下去。他张了张口,只发出凄厉孱颤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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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
刘长庸抄了林府,带着案宗启程帝都,此前派人去乱坟岗寻过李修臣的尸首,是连一块残渣也未寻见。然,知县僭权案不过是冰山一角,他势要揪出幕后靠山,清算同流合污之吏。但求奉公事君,无愧臣节。
他熟史明理,对各国兴衰自有见解,旁的不言,单凭史记上那浓墨重彩的一笔,‘北凛皇族八百载,袭燕姓。’他对燕宁,再难寻常。是存敬畏之心,不惮倾倒。
燕宁不惜屈尊降贵,亲手了解李修臣,他拦不住,也不敢真的拦,最多回了帝都如实上禀。结果如何,不难想见,谁会为了区区死囚去问北凛,何故如此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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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花落处,浮香一路。
溽暑难档,车马慢行,阮舒窈身疲意懒慵倚几案,薄汗轻衣微透,冷艳的小脸好似揉了红苏胭脂,余晖相映,款款温柔。
日暮西山正是赶路的好时候,从前沈毅之行军在外风餐露宿惯了,身边随从都是北凛皇族养的死士,个个铮铮铁骨,倒是阮舒窈,头一次长途跋涉,身子骨坐在马车里像是要散架。
探路的回禀,前方往西十里有一处客栈名为‘缘来’,多数是去往菩提城朝圣的僧人歇脚,虽然设施简朴,却已是人满为患。据客栈掌柜的说,近来菩提城圣僧讲经,四海取经人络绎不绝。莫说是客栈里面,就是外院柴棚都住满了借宿人。
马车暮然一沉,身着素服的沈毅之弯腰坐了进去,他额头系着白色孝巾,阿娘养他一场,为她带孝四十九日,算全了祭送亡灵的孝心。
“再有两日,就能到菩提城。”沈毅之拍了拍侧壁,示意马夫可以启程。
驾车的马夫天生没有听觉,却有超乎常人的灵敏感触,手掌察觉车壁震动,即刻明白主上吩咐,车马继续前行。
相传赤乌年间,西域僧人嵇无念从交趾游走缅因、北凛等国传经,途径诸国交壤之地,因无人管控,自然形成了一座滋养邪恶的孤城。嵇无念踏遍孤城的每一个角落,看到孩童流离失所,恶人奸淫掳掠,沿角白骨嶙峋,他定居此处宣扬佛法,普度苍生,圆寂后他住过的石屋旁长出一颗菩提树,菩提城因此得名。
“若阿娘在天有灵,亦晓得你的一片孝心。”她声音轻柔,泛着波光的眼眸里落入天边晚霞,瞳色昳丽动人。
沈毅之与她说过,菩提城中有一座栖灵古刹,名为浮屠寺,前身乃是无念和尚的坐化之地,如今已住了上千个和尚,镇寺之宝有十三舍利,支童,一空两位圣僧,二人深究妙义、博通三藏[1]天下闻名。
此行浮屠寺,一为阿娘超度亡灵,二为阮舒窈消弭瘴魇,她苦果缠身,鲜少睡得安稳,佛门清净之地,于她总归有益。送她到浮屠寺后,沈毅之打算亲自去一趟缅因,天厥无人说得出正经法子,侍春蛊荼毒她颇深令人不忍,缅因必有答案。
沈毅之做这些,只是他想做,他愿意,半分未祈望过阿娘在天之灵,感念他无足轻重的孝心,更不是希望阮舒窈因此愧报。
“到了浮屠寺,留董鹤年陪你,遇到任何事都不必怕,他护得住。”沈毅之下颚轮廓遒丽,顿缓片霎,略重地看了她一眼,“等我回来。”
阮舒窈盈盈目光落在他唇齿间,还未褪色的小脸又泛起一抹潮红。
他喉结动了动,沉寂眸低暗澜翻涌,几息炙热,终恢复平静,“瀛洲方圆四千里,从缅因回来,我带你去。”
十洲记载瀛洲在东海,是一座神秘仙岛,二人隐世此处,也算全了夙愿。
“你当真,不回北凛了?”
他在北凛做了三年皇子,不久前分明说过,‘北凛皇族八百载,袭燕姓,燕宁乃文景帝之子,深孚众望,承千秋基业,愿万世太平。’
他渴望凌云万里,一战成名。北凛有他真正的家,和他想要的一切。
他怎会,真的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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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想起,昨夜睡前自己轻泣的那一声,仔细琢磨,如梦初醒,微微拧起黛眉。
昨夜阮舒窈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