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十年前,冬天的淮城。
黎姜走出墓园,将手里捧着的一束剑兰随手扔在一旁的垃圾桶里。昨夜下了一场雨夹雪,温度骤降了不少,她站在路边,拢了拢大衣的领口,呼出的热气氤氲成眼镜片上经久不散的白雾。
除去客厅里摆着的那张黑白遗像外,黎姜实则对于这位母亲没有什么印象了,她甚至记不起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她时的场景。她只记得母亲有一双很美的眼睛,那双眼睛常常盈满泪水,除了在看向她的时候。
因为只有在看向她的时候,她那位素以善良端庄著称的母亲,会表现出近乎歇斯底里的愤怒。
她从前时常不解,终于在有一年的年末,她难得在年夜饭的餐桌上见到她那位只能从爷爷和哥哥口中听闻的父亲,她才明白母亲看向她时眼中的怨恨与疯癫从何而来。
那时节其实她也没有多大年纪,却还是故作成熟地端着酒杯,想要找机会祝父亲新年快乐,但除了一个嫌恶到无以复加的眼神,她什么都没有得到。
这一年的除夕夜过得比从前要仓促许多,因为父亲的突然出现,一顿饭只吃到一半,她就被迫跟着母亲坐上了回淮城的飞机。临走前她扒着汽车的车窗,怀里抱着两位哥哥攒了一年才有机会送出去的礼物,看着父亲的背影就那样渐渐消失在远处,慢慢地模糊在她视线的尽头。
也是从那时起,她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一个带着父母的爱和期待而诞生的孩子。
无所谓了,反正这些也不重要。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踢着路边的石子,一边跟着耳机里的旋律哼着歌,直到一辆十分破旧的车出现在她面前,车窗摇下,露出一张少年的脸:“快点上来,这里不让停车。”
上车后,黎姜晃了晃手机,指着屏幕上显示的时间:“裴晏!说好了十点来接我你怎么又迟到!你不知道那里面有多冷,就我一个人,我差点迷路了没走出来!”
经过一个红绿灯口,裴晏停下车,顺手从后座拿过自己的外套,兜头盖脸将黎姜罩了起来:“我找人借车去了,不然怎么跑这么远来接你。”
黎姜伸了个懒腰:“今天中午吃什么?我好饿。”
裴晏伸过手晃了晃她的脑袋:“你脑子里除了吃喝还有什么?下午我亲自送你去学校,别再偷跑出来了。”
黎姜闻言,将头埋在外套里,闷闷地道:“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趟回家的路好像显得过分漫长,汽车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来回颠簸,黎姜靠在车窗上,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站在海岸边,看着裴晏头也不回地走向汹涌的浪潮里,她不停地大喊着裴晏的名字,却像咽喉被扼紧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裴晏的身影被海浪淹没。
“姜姜,醒醒——”
黎姜猛然从梦中惊醒,发觉自己因为这个奇怪诡异的梦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裴晏擦了擦她额头的汗水,轻声道:“做噩梦了吗?你刚刚一直在叫我的名字。”
“没什么,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她揉了揉眼睛,将怀里抱着的外套递给裴晏:“外面冷,把外套穿上吧,小心着凉。”
她跟在裴晏身后,看着裴晏如今的背影,很难把眼前的这个人和自己印象里最初认识的裴晏联系起来。
这是她和裴晏认识的第十二年。
从她刚来到淮城起,就一直习惯了事事都依靠住在隔壁的裴晏。母亲忙起来的时候经常不回家,起初还会在家里留些饭菜,后来她厌倦了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务,干脆每月按时给裴晏家里塞个红包,顺手把黎姜也塞了过去。
裴晏家里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奶奶,所以乍然来了个叽叽喳喳话多人烦的黎姜,家里倒没有从前那么冷清,日子过得也轻快不少。在母亲去世后独自一人生活的漫长岁月里,只有这间老旧的小屋子,才勉强算得上是她的家。
裴晏拎着装满菜的塑料袋进了屋,和黎姜照例先给玄关旁柜子上摆着的两张黑白照片上香,一张是因为车祸去世的黎姜母亲的照片,另外一张是三年前因为心梗猝死的裴晏奶奶。
裴晏进了厨房洗菜做饭,一边还不忘叮嘱黎姜:“刚去过墓地,拿热水把手和脸好好洗洗。困就先去睡一会,饭好了叫你。”
黎姜“哦”了一声,双手抱在胸前,倚在一旁的墙上,看着相框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照片,漫不经心地说了声“生日快乐”,过了半晌,直到香炉里的线香彻底燃尽,才进了房间。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搬了凳子坐在厨房门口看着裴晏洗菜。裴晏见状,道:“去收拾东西,吃完饭我送你去学校。”
黎姜耍赖般摇摇头:“不去,都高三了也没什么新课要上,我在家自己复习就行。”
裴晏气得指着她“你你你”了半天,最后干脆背过身去不理她。黎姜靠着门框,问道:“你真的决定不去上学了?”
裴晏一边切菜一边道:“我不是已经找到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