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坏心眼……吗？

她的眼睫微微颤抖了一下。

雨中人为她带来了超出常人的听力，仗助喃喃的那句“喜欢”，她其实听得很清楚。

喜欢——谁？

她吗？

第一反应绝非喜悦，而是恐慌和苦涩。

她不是傻子。

在辻彩对她宣称“能让任何人爱上你”的第二天早上，就遇上东方仗助的表白……这不可能是真的。

一定是辻彩做的。

她的语气太过笃定了。白石弥希的确察觉到不对劲，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就要面对这种程度的惊吓。

只是假的永远是假的，沉湎于虚假的幻想毫无意义。白石弥希非常清楚这一点。尤其在岸边露伴之后——幻想和现实的落差狠狠在她脸上来了一拳。

那仗助呢？

亲身经历被岸边露伴控制、偷窥记忆，几乎可以说是玩弄——白石弥希至今也对他怀有无法消弭的怒火。眼下的状况对仗助而言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她很难想象在清醒之后，仗助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毕竟没有人会对被玩弄的好感毫无芥蒂。

但假设——她几乎唾弃仍怀有这种期望的自己——哪怕有千分之一的几率，东方仗助真的……对她有好感呢？

这个念头让她如坠冰窖。

对视的眼睛、相握的手，那些温暖得让人心安的回忆化作毒蛇，冰冷的鳞片盘亘着，滑过咽喉，然后一点点绞紧——她不可遏制地感到窒息。

她以为这些事早就已经过去了，但直到现在，她才突然意识到，过去的阴影从来没有离开过，记忆中父亲的背影又一次浮现在眼前。外套里早已消散的香水气息，慢慢落满灰尘的男式皮鞋，还有别的父亲与孩子嬉闹时无声的凝视，她在这些碎片里追寻一个不可能得到的拥抱，一颗永远无法填满的心。

而现在，那个身影和东方仗助重叠了。

东方仗助是特别的。

她无法否认这一点。

她从来没有在异性身上体会到如此程度的信赖和温暖。这是她珍重的友人，并肩战斗的伙伴。

——如果这一切都止于“友谊”。

就连高中时对岸边露伴的追逐都没让她如此恐惧过。她对飞蛾扑火似的自己接受良好，毕竟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能得到回应。现在回过头来看，她甚至很难否认当时的自己的确隐蔽地沉醉于这种安全的痛苦中。

但一旦得到了回应，一切都不同了。

爱情是毒药。无论爱情的开端是什么，结局都是怨怼和失去。她无法想象这份友谊变质，然后离她而去的场景。

她不想失去东方仗助。

所以无论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好了。别闹了。”

在短暂的静默后，白石弥希有些落寞地笑笑，轻声说。

她面上的红晕消退得很快，和潮湿而暧昧的气氛一同，只几秒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今天的确有事。之前就跟仗助约好了的，要去医院一趟。我该走了。”

白石弥希从辻彩的手底下挣脱开，反身给了她一个拥抱。

“你在这里开店，以后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我会再来找你的。”

“真的不考虑搬出来住在我这里吗？”

“——弥希！”

被东方仗助打断的辻彩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东方仗助没管她，只是有些慌乱地望着白石弥希。

他真的很热切地希望白石弥希拒绝这个邀请，迫切的心情全都写在脸上了。

辻彩再一次感叹青春期少年的好懂。

置身于几乎要把人烤焦的灼热视线中，白石弥希却只是平静地说：“我会再考虑的。”

“……弥希？”

“怎么了？”

跟在她身后的少年慢吞吞地说：“我只是觉得……你好像有点不高兴。”

这真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白石弥希想。她总不能直说她在为“你喜欢我”而苦恼吧。

于是她只是苦笑一声：“我只是在担心我妈妈的事。”

东方仗助短促地“啊”了一声，有些小心地组织措辞：“你只提过她在住院……是很棘手的病吗？”

“嗯，很棘手。是尿毒症。”

白石弥希说：“因为肾脏无法正常工作，需要利用机器执行肾脏的功能——过滤血液中的废物，也叫透析。每周都要做三次。费用是一方面，并发症又是一方面。她身体不好，我很担心万一要做手术，她能不能撑下来……抱歉，说的有点太多了。”

没给东方仗助回答的空隙，她迅速问道：“东西你都带过来了吗？”

即使在谈论这种叫人刺痛的事，她的语气仍然很平静，甚至带着点轻飘飘的笑意。

那她的心情的确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