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富察皇后听乾隆叫自己的小名儿,硬撑着睁开眼。他早把她揉搓成一团泥。
“草甸子里的烂泥”是她自嘲,可情热时,她们都是这么稀软不成团儿的形容。
他衣冠楚楚纵着身子悬在身上,她情不自禁伸手想摸他的脸,可是对上他冷冷的眸又泄气,结果只蜻蜓点水在他颌下一点。
二十年的夫妻,他先是皇阿哥,再是宝亲王,终于是皇帝,可没有一天是她的裙下臣或闺中客,总是隔着一层。
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刻,她也不敢抓挠他,甚至不敢抱他,每每刚想放肆一下,被他眼中寒星一样冷峻的光一扫,她立马偃旗息鼓,退回她贤妻的原位。
对他,不能说不心动,更不能说不亲,她四个孩子的阿玛,她真想摸一摸!冠玉样的面孔,肌肤比女子更柔细,长挑的眉,淡淡的胡茬儿……
可抬起手指尖儿也只敢点到即止,烫手似停住。他不喜欢这些无用的狎昵,有损帝王之尊。什么才是有用?在别处她不知道,在她这儿,是生儿子。火急火燎剥她的衣裳,吻她,大约他有些吃不准能不能成。
眼下,显然不成,若不,他早一气呵成,不会停住再唤她的小名儿。
她习惯了。她也不知道从养心殿到长春宫有多远,他惯常走一路便撒一道儿情,等到她这儿时只余“强弩之末”和“残羹冷炙”。
她也曾听娴妃她们说悄悄话儿,“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所以魏佳氏,皇后眼前伺候的粗使宫女,他硬生生拽进怀里,算“偷”;娴妃她们,算“妾”;富察皇后,是安分守己的妻。
妻最没趣味儿。
她痴痴愣怔,身子也软着动弹不动,听他难得地说:“酉酉,瘦到这地步,一身骨头……”终于肯用他的钟磬之声多说几个字儿,语气里竟有道不明的嫌恶。她忙收摄精神看他,果真眼中是不分明的光。
那就是不欢喜。他生在帝王家,历来宫廷教养,城府深沉,喜怒皆不形于色。富察酉酉倾二十年心力才看得准他的哀乐,她一眼发觉他晦暗不明的脸上分明写着不快;可是,就今儿早上,在太后处,他的面无表情里都是如愿以偿的欣悦。
乾隆对昨夜失约的愧疚大概有一丝儿,看她在灯下苦等他时,这一丝儿膨成一绺儿,刚怨她瘦这句出口,那一绺儿也溶在空气里,消散了。
怎么能怨他?都怨她。
富察皇后脸上马上堆起个笑,后又想起她这几年色衰,一笑眼尾起褶儿,她犹豫着僵住,讪讪说:“人家生育过都胖,我也不知怎么的……”
人人知道她怎么的,贵为皇后,日子却不舒心,生了女儿盼儿子,终于生了儿子又养不住。宫中事多,怀头胎时还张罗着给弘历先前纳的格格找接生婆、奶妈子,她嫁他那年,她还没怀孕,西二所后院的格格先有了。
这么想来,乾隆从来不顾惜她的脸面,远的让宠妾先有孕是,眼么前儿的昨夜失约今早纳贵人也是。
她隐隐约约心知肚明,可是当务之急是生儿子。伸着骨瘦的手去“当紧处”探探,她撑着身子起来,说:“主子,我来?”顾不得穿衣裳,强撑一副身子浸入满舱寒气里,跪直伸手去解乾隆的衣带。为了生儿子,就算他到她处只剩“残羹冷炙”她也不嫌。
她没资格嫌,她还有什么?除了皇后之位,一无所有。“强弩之末”只要射,总有中的的时候,永琮不就是这么来的?
一扯,她顿住,衣带的结法跟万应惯常打的结不同。颤着手拂开他的衣领,脖颈下胸前淡淡的一片紫红点儿,定睛细看,唇嘬的。
她倒抽口冷气,急忙把领子掩上。她不舍得碰、不敢碰的,自有人舍得,自有人敢。怪道一副“强弩之末”的架势,从书房到她的舱室多远?龙船有多大?巴掌大的地方也有人截胡。怕只怕是他自己临时起意,去了别处。他更喜欢旁人。
那她也顾不得。只要他来了,她总得哄着他打叠精神。手还是颤,掀开他衣裳,再瞧见那片红紫,她眼泪霎时盈满眼眶,心头又酸又疼,难得她竟然嫉妒起来,虽然更多的是心疼。
玩儿就罢了,年轻喜欢新花样,可是没轻没重折磨爷们儿算什么,这一下小半个月才能好。由红转青再转黄,小伤,可是放在龙体就是大事。
龙袍只解到腰,露出腹部结实的块肉,他打年轻就练得好,圣|祖爷打布库,乾隆喜欢丢石锁。他练得膀大腰圆,线条分明,两条胳膊又长又有力。穿着衣裳不显,脱下衣裳她们没有不爱的。
不过,他最近像胖了点儿,腰上的块肉轮廓微微模糊,上次还是八块,这会儿她瞥一眼难数出八块……
他果然长久没来,时间长到他日日扔石锁也发福,她都没发觉。
胡思乱想间,她一只手在他鼓鼓的肩上扶着,耳边响起他的声音:“哭什么?”
她跟闷雷炸醒了一般哆嗦,抬眼看他,他脸上又隐隐现出不耐烦的神色,怕得她一对大泪珠儿刹那从眼里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