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春雨
言其人丑陋无比,什么书中时有夸大和虚构的部分等等诸如此类。
而苏玥记得这其中最为正经的一个理由,还是他不经意地一句轻喟:“塞北金戈埋葬了太多英魂,大漠苍茫又吞噬了多少生灵,何谈多姿,何以绚丽?”
这句轻喟后,苏玥便再没反驳他。
她私下对此的看法是曹桀先生写尽光风霁月,并无错;而英勇神武的沈小将军叹尽世间悲凉动荡,亦无错。
因为对于苏玥这样一个常年缠连病榻的病秧子来说,曹桀的游记是她的眼睛,帮她看尽芳华,而沈沐辰是她的心室,替她怀知天下悲欢。他们都在伴她,渡着那些清寂苦痛的日子,无关对错,不置可否,不可或缺。
……
任由思绪远去片刻,苏玥便回了回神,自顾自地低头打量起手中的书册。
沈沐辰坐在对面,也不吭声,只是一边忍耐着春日暖阁中的炙热温度,一边若有所思地望着苏玥。
二人之间在此刻似乎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和谐。
苏玥心里想的是:敌不动,我便不动。
沈沐辰思的是:一会儿该怎么给这小祖宗喂药呢。
就在这长久无言的对峙之际,芳依终于端着重新煎好的药缓缓而来。
沈沐辰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药碗,并示意她退下。
苏玥全程不喜不悲地看着二人交接的那只碗。
十余年的时间,父亲为她请了宫里医术最为高明的柳太医试了很多药方,均未见效。柳太医只道:先天疾病无良解,尚需慢慢摸索调养。
是以那药方竟一次比一次苦,一次比一次难饮,直至现在这幅,每每喝下都另苏玥觉得自己由内而外散发着无法消散的苦楚。
这种感觉甚至会使人逐渐丧失某些生的勇气。
所以她有些害怕,开始想尽办法“含糊喝药”了。
一会说药汁太苦难以入喉,一会又说太烫难以入口,一会儿又推说太凉没有药效,一会儿又趁人不备投喂给花草,一会还会假寐不搭理人……
不过这“含糊”也有人能治得了,譬如苏母贯会使用眼泪攻势,令她毫无招架之力。
而另一个在服药时苏玥最不想看见的人,便是沈沐辰。因为他这个没脸没皮的,总是会想尽办法诱哄她。
譬如现在——他眼里正闪着一些不知名的亮光,嘴上动作不停地将药吹凉,然后直接将那绿油油的汤匙抵到苏玥淡红的唇缝上。
这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令苏玥感到十分不解,她又不是孩童需要喂养,亦不是身体残缺无法自理,何需至此。
是以苏玥直接起身躲避。
可哪曾想身手矫捷的沈小将军,见她要逃,便单手抱着她的腰将其置于桌上,然后用臂膀和大腿紧紧地困着她,没有一丝缝隙。
“沈——沐!辰!”苏玥在以怀为笼的桎梏中,像只炸毛的白猫一样,仰头咬牙切齿地直视着他,“松开,不用你管。”
闻此,沈小将军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又将二人的腿贴紧了几分,以至于苏玥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下被暖阁烘烤出来的热意。
紧接着,她又听到沈沐辰在耳边低声诱哄着:“喝了我就不管你了,好不好?”
“你先放开,我自己喝。”
“你劣迹斑斑,我不信,亦不敢放。”
苏玥:“我……”
沈沐辰见她一时词穷,便又讨好似地用额头拱着苏玥的额头,用鼻尖蹭着苏玥的鼻尖,缱绻低语:“玥玥,就让我喂你可好,只要多吃些蜜饯就不会那么苦了。”
“亦不会再疼了……”
到后面,苏玥已经无暇听清沈沐辰说了些什么。因为,眼下她与沈沐辰的身体自上到下都是紧贴着的,如此过近的距离,苏玥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从沈沐辰身上渡过来的热度,一种令她无法拒绝的热度。
她想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渴望炙热,就像那些常年无法照进太阳的阴冷角落,大概都渴望着阳光的降临。
所以她渐渐不再挣扎,渐渐放任自己沉浸在热意的熨帖中。
就这样黏黏糊糊半刻钟后,炙热最终融化了冷意,驱走了恐惧。
埋在沈沐辰胸前的苏玥,满是不舍地收敛了眷意,然后抬眸换上了自认为最严肃的眼神正色道:“先言明,我刚已饮过几口,这次只饮半碗。”
这份自以为是的“严肃”,落在沈沐辰眼底却变成了另一番意味,就像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在向他撒娇。
他带笑地说了句:“好”,然后有力的长指帮苏玥把那些凌乱的青丝别在耳后,紧接着他惊奇地发现往日里那透白病皙的耳朵,居然沾染了许多红晕。
那红晕直直地撞进了沈沐辰的心底,竟像在邀他一品。
沈沐辰感觉暖阁内那恼人的温度仿佛再次升高,眸色发紧,喉结滚动,某种冲动即将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