嚎啕大哭
惮着沈瑞功高盖主,恐会生出异心。不将其独子,留在京中,他又如何得以安寝。
是以,他在早朝之上,借近臣之口,欲将沈瑞独子,强留在京中,继续行监督质押之实。
甚至美其名曰京中环境,比之苦寒的塞北更适合,小沐辰的成长。
沈瑞怎会不知塞北艰苦,可其发妻已逝,他又如何放心独留自己的孩子,一人在京。
是以,他一个在战场上一呼百应的名将,被逼无奈地在朝堂之上与一群庸人自扰的文官,争辩了许久许久。
但武将出身的他,如何能辩得过那一群群引经据典、强词夺理的文官。
最后,燕帝直接在沈瑞站下风时,便急急地盖棺定论,将小沐辰的归处定在苏仁勤的相府之中。
荒唐至极的早朝,终时得以散场。
而这个消息,不出半刻便似有人刻意为之般,传遍街头巷尾。
所有人都在传颂着一段“不为人知的美谈”——
说是那,当朝文官武官之首,多年来乃惺惺相惜的莫逆之交。
大将军远赴边关前夕,更是直接临行托孤,将其独子安于相府。
如此患难相恤,表里相依的情谊,令当今陛下都备受感动,更是当朝称赞二人如此情意,乃燕国之大兴哉。
百姓闻此“美谈”,亦大为感动,甚至一度将‘沈苏之交’,口口相传了许久许久。
而古往今来,一直相互牵制,相互对立的文官武官两个阵营,也因这一“美谈”,迎来了短暂的和谐。
一时间,燕帝人心拢聚,朝局安定。
……
可作为当事人,那个尚年幼的小沐辰,并不懂这些,亦并不知晓自己已然成了这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他只知道在母亲去世的第五日,那个马上要赶回北疆坐镇的大将军,那个他应该唤作父亲的男人,先是将他的母亲匆匆下葬,而后又将要将他送予旁人抚养。
一时之间,他的母亲没了,而他的家亦没了。
在相府门口的马车之内,一身披麻戴孝的小沐辰,红着眼睛对身侧这个从未抱过他的,有一丝距离感的高大男人求救道:“父亲,我不想住在这里,我想回家~”
这是自前日,小沐辰哭求他救救母亲后,第二次向面前这个被所有人称做英雄的男人,求救。
而已连续五日未休的高大男人,听到后,只是疲惫地说道:“辰儿,这世上很多事,都由不得你我。”
话落,男人抬手擦掉了小沐辰夺眶而出的热泪,“这世间比之今日,比之昨日更加残忍的事情,还有许多许多。莫哭了,往后你要坚强,我沈家儿郎,只能流血,不能流泪。”
男人满是老茧,满是伤疤的手,将小沐辰的脸和心,都刮得生疼生疼。
小沐辰的英雄梦,终是第一次破碎了。
彼时,尚不懂到底何为英雄的他,只知道眼前的英雄救不了母亲,亦救不了自己。
这大概是母亲对他撒过最大的谎话——母亲明明说过眼前这个英雄,会永远守护着他们。
又或许是父亲欺骗了母亲,他并不是无所不能的英雄。
但最后,无论是谁欺骗了谁,在这骗局之下,终是只剩下了小沐辰一人。
……
最终,失了所有后路的他,只得被迫擦干眼泪,亦步亦趋地跟着眼前高大的男人,进了那既陌生又令他畏惧的相府朱门。
进府后的小沐辰,努力回忆着母亲曾经的教导,礼数周全地向苏世伯,苏伯母行礼。
之后,在沈父和苏父寒暄之际,苏伯母又热情地向他介绍自己的儿子,那个比小沐辰大上五岁的少年苏启明。
小沐辰,依然是礼数周全地唤了一声:“苏兄”。
而后,苏伯母问了小沐辰许多话后,又故意吊着胃口神秘兮兮地说,要带他再认识一个人。
她说那个人与他是同岁,他们一定会相处得很好。
小沐辰,对她的话以及她口中的人并不感兴趣,他只是像个局外人一般,无悲无喜地跟着过于热情的苏伯母向前走着。
相府很大,大概有三个镇国将军府那么大,苏伯母引着他们一行人走了许久,待穿过了一条曲折的游廊后,才在相府西侧一处幽静雅致的院外站定。
尚未入院,小沐辰便远远闻到了从屋内所传来的刺鼻药味,他十分不适地打了几个喷嚏。
而在这停顿的间隙中,他模糊地听到身前的苏世伯,同自己的父亲低声说着什么:“怕是熬不过,下个冬天了。”
沈父,重重叹了口气,而后只回了一句:“节哀~”
刚刚丧母的男孩,对死亡的话题十分敏感。
他同情地望向眼前的屋子,心想里面住的人,大概同他一般,每日都会泪流满面。
思及此,他突然加快了脚下的步子。